第一卷、第二章:血光之災(1)

豐邑城地處梁國,向西三千裏便至宋國境內,武州則在宋國西南中腹。

神州大地世俗之間五國互相紛爭不休,外有異族虎視眈眈,正是內憂外患之際。

宋國東接大樑,南臨吳國,西有趙國之威,北有異族之迫。

四戰之國。

雖幅員遼闊,高人輩出,也支撐得甚為辛苦。

仙家修士不乏在世間走動者,若仙籍不在宋國,便需登籍入冊,前後怕不得一兩月時光。

柳霜綾是宋國洛城人,往來便利,齊開陽在世間初出茅廬,在五國都未注有仙籍,眼下更沒功夫去登籍造冊。

自入宋國之境,齊開陽只選深山老林,人跡罕至之處趕路。

柳霜綾從初識那一夜自覺失儀之後,便與齊開陽保持著距離。

或跟在他身後,若齊開陽失了方位,她便驅乘黃在前引路。

齊開陽奔得累了尋處歇息,柳霜綾也自在附近安睡。

兩人或隔大石,或間竹林,不曾逾矩。

齊開陽睡足起身欲行,柳霜綾也會及時醒來,若洗漱慢了,齊開陽還會等上一等,頗有默契,只是這五日來奔行五千裏。

兩人未再說過一句話。

又行兩日來到武州境內,齊開陽認准方位向西南奔去。

武州城向西百五十裏,便是連綿無盡的大山,本就人跡罕至,這座叫安村的村落連柳霜綾都聞所未聞,只知西南向百餘裏之外有一座叫做定山的小城,安村當為定山所轄。

齊開陽奔行一陣,柳霜綾拍拍乘黃趕上,喊道:

“喂,你知道安村在哪兒嗎?”

不知是不是兩人一路沒再說話,互相之間又陌生了許多,這個喂又叫得頗有怨氣。

“不知,往西南去就錯不了。”

齊開陽搖頭,又向柳霜綾致意道:

“柳仙子一路指引,感念在心。”

柳霜綾這才容色稍霽,看看定山已在不遠處,道:

“再五十裏就是大山,安村還不知道有什麼危險,你就準備這樣大搖大擺地去?”

齊開陽笑道:

“既然到了就好,我準備尋一處僻靜之地養神,柳仙子還有興趣同行嗎?”

“當然要去。”

柳霜綾嫣然一笑,道:

“此去大山延綿千裏不絕,若你師門的消息無誤,我所料又不差的話,這座安村當在群山的山坳裏。”

“千裏昏莽山,正好要見識一下。”

齊開陽一路焦躁,真事到臨頭反而不緊不慢,柳霜綾看他原先急得直扯頭髮,現下的意思居然還有遊山玩水的心情,奇道:

“怎麼,你不著急了嗎?”

“事情若辦砸了,後果更加糟糕,現在不急啦,我先去探探路。”

齊開陽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白得晃眼的牙齒,騰身一縱躍上枝椏。

那枝椏被他踩落後又向上一彈,借力躍去。

柳霜綾唇瓣一嘟,亦收起乘黃,縱上樹杈。

昏莽山橫跨兩州之地,正如其名一樣昏昏莽莽,一望無際。

從踏入群山開始,齊開陽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武州一地四季分明,雨水充足,這樣連綿的大山原本該鬱鬱蔥蔥。

但齊開陽一路行來,多見黃土露於野,更有數座山頭光光禿禿,寸草不生,生靈全無。

若從高處望下來,便是黃綠夾雜,且千餘裏的大山黃土居多。

有些地方橫七豎八地立著已乾枯的樹幹,顯是從前的生機已斷絕許久。

“難怪荒無人煙。”

齊開陽不時俯身抓把泥土,有生機的地方泥土潤黏,尚有些許靈氣。

沒生機的地方便是黃土疙瘩,有些地方乾脆就是碎石砂礫,隨便一片微風吹過都卷起黃沙漫天。

“傳說這裏就是數億年前諸天神佛決戰之地,那一戰天地間生靈俱滅,天崩地陷,昏莽山原本頂天立地,也被毀成現在的大小。

即使過了億年,天地間連生靈早已複生數萬年之久,這裏也沒能恢復生機。”

柳霜綾蹙著雙眉,她也極不喜昏莽山。

靈氣匱乏之地本來修行人就避忌,昏莽山裏更有種怪誕的氣息若有若無,總讓她有真元運轉不太靈光之感。

也不知是不是那場決戰後,諸天神佛通天徹地的偉力過了數億年還未消散。

“有聽說過。”

兩人正行於一片小樹林,齊開陽在前領路,行了一段後就避開黃土地,專揀林木間穿行。

此刻天色近午,日光火辣辣地照在頭頂。

兩人雖已不避寒暑,終究不喜這樣的天氣。

齊開陽清開一片空地,又捉了兩只山雞,躍在樹梢上左右張望,找尋附近的小溪。

“你下來吧,這附近沒有水。”

柳霜綾知他要洗剝山雞,雙手結印,身前冷氣流動,不多時就聚出一大團清水,憑空懸浮,像塊美輪美奐的明鏡。

這些道法本就是修行之初打下的根基,齊開陽又露出羡慕之色。

柳霜綾道:

“我主修水行功法,你呢?

鍛體之術?”

“應當是吧?

你們這些道法我通通不會,只會最簡單的召點火苗什麼的。”

齊開陽頗有幾分懊惱遺憾。

“可我看你的功法很了不得呢。”

柳霜綾滿腹疑惑,即使煉體,又如何能不通陰陽五行?

這些都不修習,豈不是最劣等,甚至還未入門的修行法門?

可是看齊開陽的手段又半點不像,試探著道:

“你師傅不讓學?”

“只讓修現在的這一門。”

齊開陽點起火堆,將洗剝乾淨的山雞架好,生火熏烤。

“你師傅當是為你好。”

“那是當然。”

齊開陽挺了挺胸,十分驕傲道。

“咦,你一點都沒怪你師傅呀?”

“道法萬萬千千,我才剛開始修行,哪里懂得太多深奧的道理?

就我這點見識,擅作主張,萬一走錯了路豈不枉送性命。”

齊開陽眨了眨眼睛,道:

“而且,我修的這門功法確實有點厲害。

怎麼?

你覺得我對師門有怨氣?”

“像你這般年歲的半大少年,我見過的世家子弟多了,還沒有哪個對師門沒有半點怨氣的。”

柳霜綾幽幽道:

“少年心性,誰不夢幻憧憬?

向師門求而不得,難免有點不滿。

有些還異想天開,覺得被師門長輩刻意打壓,覺得長輩們都是嫉妒他天縱之資,想控制他,見不得他好。”

“哈哈。”

齊開陽笑了聲,道:

“柳仙子結交的都是名門望族,我可不能和他們比。”

柳霜綾還想追問,山雞已烤得熟透,齊開陽從火架上取下略涼片刻,遞給柳霜綾道:

“柳仙子一路指引,讓我少走許多彎路,請你吃只山雞,聊表謝意。”

“我早已辟穀多年,心意領了,你吃吧。”

柳霜綾搖著頭微微一笑,又奇道:

“你還沒辟穀麼?”

“辟穀了就不能吃東西?”

齊開陽大搖其頭,道:

“我也能辟穀兩年了,美食當前還是要吃的。

旁的我不敢說,燒烤是我拿手好戲,連我家大姐那般廚藝,都贊我烤的東西還不錯。”

“俗氣,還腦子想著吃,都不像修行人。”

“道生天地,天地即俗,既在世間,安能不俗?”

齊開陽啃了口雞肉,似對滋味大是滿意,頻頻點頭,又向柳霜綾道:

“師傅曾對我說,修行之人多避忌,有些不錯,有些確是著了相了。

就像這辟穀,別說我們,就是天庭還存在的時候,玉皇大帝不也擺宴席?

不還有瓊漿玉液?

有龍肝鳳髓麼?

難道他們辟不得穀?”

“道生天地,天地即俗,既在天地,安能不俗?”

齊開陽說了一大通,柳霜綾對後邊的如風過耳,只反復低吟著頭兩句。

想起這一趟離開洛城柳氏出門雲遊的原因,又想起族中諸多紛紛擾擾,不由泛起愁容,道:

“你師傅一定是位了不得的高人,這句話何解?”

“不知。

師傅說再過個三五十年,慢慢就懂了。

不過師傅還說,人身難得,既得人身,便需百般珍惜。

我總覺得,世間千姿萬彩,若不能好好品味感受,總是虧了。”

齊開陽將山雞晃了晃,道:

“來一口?

這回烤得真不錯,簡直是近兩三年來我烤得最好的一次。”

“人身難得……”

柳霜綾念起五日之前那只命運悲慘的駮馬,世間妖族萬千,都是經歷多少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方修得人身。

自己生而為人,竟還不知足?

就像眼前這少年,捉拿花蜂不可得之後也著惱了一陣,現下卻再不糾結前事,難道自己還不如他?

一時間竟被少年幾句模棱兩可的話將心中陰霾一掃而空,接過烤雞笑吟吟地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