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你想翻案
天牢最深處,溼氣翻滾,火光幽幽。
獄卒換班的腳步聲在石板上拖出一長串疲憊的迴響,像是某種即將腐爛的節奏。
牢頭老朱坐在角落,叼着瓜子皮,目光隔着層層鐵欄,時不時朝黑暗中那個瘦削卻挺拔的身影望去。
那年輕人已經坐在那裡一整天了,一動不動,像尊冷石像。
他不哭不鬧,不喊冤,不哀求,不低頭。
甚至連他送過去的「熱飯」都沒碰過一口,整整三頓。
這不是一般囚犯的樣子。
太冷靜了,冷得像一口剛釘死的棺材。
就在老朱正思忖着這個人到底是瘋了,還是早就認命時,黑暗裡忽然傳來一道低沉卻沉穩的嗓音:
「牢頭。」
聲音不大,卻像水面驟然墜下一枚石子,激得老朱眉頭一跳。
他咬着瓜子,眯眼望去:「怎麼?」
楚御從陰影中緩緩起身,靠近鐵欄,一雙眼在火光下映着詭異的冷芒:
「你不想……再死一個犯人了吧?」
老朱一愣,笑了,嘴角扯出一絲譏諷:「這話什麼意思?」
楚御語氣平靜,淡得幾乎聽不出情緒:
「前幾天死的那個,不是頭一個。」
「你們牢裡早就有人在『清人』。」
「而你——不過是桌上的一顆棋子。」
老朱神情頓時變了,笑意也僵在了嘴角。
「你有證據?」
楚御不答,只是從破衣裏緩緩抽出那枚油紙包殘片,破膽散的殘渣清晰可見,紙張上還殘留着牙印與血絲。
他將那團紙攤在地上,輕聲道:
「你要查,我就能查;」
「但我要看的,不只是這個案。」
他緩緩抬頭,目光森冷如刀:
「我要看三個月前,王府婢女『紅蕖』吊死的案子。」
老朱瞳孔一縮。
他當然記得那件事。
那案子一出,整個楚家不到半月,全家被押。楚家老仵作屍骨未寒,楚御也就是那時被送進來的。
「你想翻案?」老朱聲音低啞,語氣裏多了幾分壓抑的緊張與不安。
楚御沒有正面回答,只抬起手,五指一攤,穩穩伸出牢欄之外:
「把那捲宗給我。」
老朱皺眉:「你瘋了?那案卷被鎮撫司封過章,誰碰誰死得快。」
楚御微微前傾,一字一句:
「你若想一輩子當狗,就當個閉眼的狗。」
「可若你也想知道你牢裡,到底是哪只手在清人……那你就給我。」
老朱盯着他足足看了半炷香時間,最終低聲罵了一句:「你他娘真是瘋了。」
那天深夜,月色如鉤。
牢頭悄無聲息地走到楚御牢前,遞進來一卷破舊泛黃的案冊。
他沒說話,轉身離去,腳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沉重。
楚御雙手捧起那捲宗,指節微顫。
他像是在捧一件遺物,而不是紙張。
封皮上歪歪斜斜寫着四個字:
【紅蕖自縊】
墨跡已淡,紙頁微卷,像是被無數隻手強行壓住過。
楚御翻開第一頁。
燈火微顫,他的眼睛卻越看越冷。
——屍體初驗:
舌骨未斷,咽喉皮膚表淺勒痕,非實勒。
陰道大面積撕裂,粘膜破損,出血嚴重。
後庭擴張,括約肌裂傷,灼痕斑斑。
死前明顯有掙扎,四肢瘀青,指甲縫中留有男子皮屑。
判定:疑似姦殺,存灌毒可能,建議深查體腔與經手人。
這一行字下,赫然是一道朱紅封印,如血蜿蜒,三個字分明:
不議。
不查。
不錄。
楚御怔了片刻,眼底閃過一絲怔忡,隨即笑了。
笑意森冷,牙關咬得發緊。
「原來如此。」
「連死人都不讓她說話,怕真相破了你們的命?」
他緩緩抬頭,合上卷宗,輕聲呢喃:
「你們鎮撫司,滅我楚家十七口——」
「我楚御,記下了。」
「舌骨未斷。」
「喉痕淺薄。」
「陰道與後庭皆有撕裂灼傷。」
……
楚御在牢房的陰影裏,閉着眼睛一遍遍默背卷宗上的字句,像是要將每一個字都烙進骨髓。
他不是在記。
他在復原。
復原三個月前,那具叫做「紅蕖」的婢女,是如何從活生生一個人,被送上黃泉的。
——她沒有自縊。
第一處破綻,就是那根根本無法支撐全身重量的細麻繩。
楚御清楚,自縊之人若真死于勒頸,舌骨一定會斷裂,面部會浮腫發紫,雙眼外突,甚至大小便失禁。
但紅蕖的屍體,沒有這些。
她面色蒼白,舌頭僅微微外吐,頸部勒痕上下深淺不一,明顯是死後用力纏繞造成的「僞勒痕」。
「死前……她是被人按住了。」
楚御睜開眼,瞳孔深邃如淵。
他繼續推演。
四肢瘀傷交錯,尤其是肩肘與膝蓋部位,有明顯「單點重壓」痕跡,說明她死前曾劇烈掙扎,卻被多人或單人死死壓制。
而下體與後庭的撕裂程度——
「不只是強暴,是長時間折磨。」
灼痕說明有人使用熱燙之物、或藥物腐蝕,刻意傷害她身體隱私之處。
「她不是犯錯被責罰,是被當作玩物,用來發泄與摧殘。」
楚御手指在石板上劃出一條條痕跡,越劃越深。
「兇手是熟人,至少是王府中權位較高之人,否則她不會進入『那間密室』。」
「現場沒有血跡流出,說明她死前已被清洗,屍體擺放有序,穿戴整齊——是有人刻意『淨身』,再上吊,僞裝成『自縊羞愧』。」
他忽然想起卷宗裏一句不起眼的註腳——
「屍身表面無明顯塵污。」
沒有塵土,沒有打鬥留下的泥痕。
這就意味着,她是在屋內被折磨致死後,直接用衣物包裹屍體,送至後宅掛樹僞裝成吊死。
而封印那段「灌毒與強暴」的驗屍結論的人——
是鎮撫司!
「鎮撫司爲何要封這案?」
「除非……她體內藏着的東西,足以讓一位大人掉腦袋。」
那塊香木封片!
他記得清清楚楚。
那是當初他父親驗屍後寫在私錄裏的備註——
「體內藏有香木芯片,隱見朱印,私信之物,非庶民所有。」
那是內宅祕令,是王府嫡子才能使用的身份物!
「所以這不是單純姦殺,是王府嫡子弄死了自己的婢女——」
「而鎮撫司替他銷屍滅跡,反倒一鍋端了我楚家!」
楚御指節發白,咬牙低聲道:
「這狗朝廷,死的該是他們,不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