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按照商量好的,萊狄李婭先走了出去。
“主人,早上好。”
正在打掃大廳的法蘭娜見到萊狄李婭,立馬小步跑來,向她行禮。
“早上好,法蘭娜。”
萊狄李婭笑著應道。
好吃好喝養了一個月,法蘭娜現在已經不似一開始那般骨瘦如柴,皮膚和頭髮也漸漸恢復了光澤。
雖然她身形依舊消瘦,皮膚也還由於長期的風吹日曬而泛黃泛黑……
但誰也不能否認她確實稱得上可愛動人。
萊狄李婭繼續說道:
“法蘭娜,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說。”
“是,主人。”
法蘭娜立即做出了一幅靜待傾聽的乖巧樣子。
“我要給你介紹一個人。”
萊狄李婭嚴肅地說:
“你要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你都要敬他愛他,如同對我一樣,聽到了嗎?”
“是,我一定照做。”
她嚴肅的態度讓法蘭娜也緊張了起來。
萊狄李婭的臉色緩和了一點。
她招呼道:
“出來吧,別讓法蘭娜等太久。”
觸手怪慢吞吞地爬了出來。
法蘭娜瞪大了眼睛。
她緊緊盯著眼前這只像一朵大紅花一般的古怪生物,嘴巴微張,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不用害怕,把我當成一朵會說話的花就行了。”
觸手怪自嘲地安慰她。
法蘭娜沒想到他竟然還會說話,又被嚇了一跳。
她這才明白為什麼主人要自己“如同對我一樣”敬愛一朵奇奇怪怪的大紅花。
她急忙行了一個算不上標準的禮,道:
“您好,敬愛的……”
隨後她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怎麼稱呼觸手怪。
“你叫他觸手就可以了。”
萊狄李婭溫和地提醒道。
“敬愛的觸手主人,我絕無害怕和不敬之意。
我定會如侍奉主人一樣全心全意侍奉您。”
法蘭娜宣誓道。
她依然稱萊狄李婭為“主人”,卻稱呼觸手怪的名字,這讓萊狄李婭很是不高興,因為這明顯把她和觸手怪分了個高下。
觸手怪卻感到無可厚非,說道:
“你心裏還覺得萊狄李婭才是你真正的主人,我不過是個外人,是麼?”
還不待驚慌失措的法蘭娜出言解釋,他便繼續說:
“這很好,證明你不是個喜歡見風使舵,忘恩負義的人。
我於你確實是外人,因為你今天才見到我。
你要記住你現在對萊狄李婭的這份心情,無論何種場合,都不會有人指責你的這份樸實的忠誠。”
他都這麼說了,萊狄李婭也不好再發作,只好道:
“法蘭娜,特雷迪烏斯的智慧不遜於任何一位智者……
即便現在有了克裏圖特老師,他也依舊是引導我前進的明燈。
你萬不可因為他的外貌而藐視他,他的軀殼之下是一個高貴的意識。”
法蘭娜連連點頭,表示觸手怪就是她的第二個主人,自己絕不會有半點怠慢和忤逆。
此事就此完結。
法蘭娜隨後端上早餐,請兩位主人用餐。
萊狄李婭還是對法蘭娜的冷漠感到有點生氣,她覺得法蘭娜只是出於自己的命令才不得不認可觸手怪。
觸手怪在心合內勸她說:
“你不用生法蘭娜的氣,誰能一下子將被自己視為母親的人和一個剛見面的陌生人等同呢?
如果她能做到,我才會感到不安和心寒。
她現在也不過才九歲,不懂得什麼是知識和智慧。
我相信你在這個年紀,一定也不會因為一句空泛的稱讚就對某個人肅然起敬的。”
萊狄李婭本來也非常喜歡和信任法蘭娜,觸手怪這麼一說,她便也笑了起來,不再生氣。
吃完早餐,萊狄李婭便去練劍了。
為了能在路穆搏得功名,她一直非常努力。
下午,便是克裏圖特的課。
克裏圖特對觸手怪的變化並沒有感到驚訝,進階帶來的外貌改變對幻獸來說非常常見,作為一位博學的大法師兼學者。
這種事他早已見怪不怪。
今天的課即將結束時,克裏圖特突然說道:
“你現在的語音和語調已經改得不錯,修辭上也有了點基礎,是時候去練一練了。”
還不待萊狄李婭和觸手怪反應過來。
他便遞出了一張紙,道:
“明天,去凱旋廣場。
那裏有許多人等待你釋放他們的憤怒。”
萊狄李婭和觸手怪一看,只見紙條上是一連串法律條文和相應的解釋,隨後還有一些補充的材料。
一人一怪看得暈頭轉向。
萊狄李婭不得不問道:
“老師,這是什麼?”
克裏圖特哂笑道:
“有人總覺得當總督就是為了刮地皮的,甚至還想靠立法來強調這種事的合法性,那我們自然得站出來打他的臉。”
觸手怪也逐漸看明白了。
這上面的法律條文規定了若干的苛捐雜稅……
而且內容紛雜繁複,有的要用原礦交,有的要用打磨過的寶石或者熔煉過的金屬交,有的則直接要求上交金銀。
至於條文對這些稅的去向更是講得天花亂墜,哪怕是稍微雲過一點法律的觸手怪看得也是頭皮發麻。
但後面的解釋說得很清楚,這些稅很多都流到了總督的腰包裏,尤其是成品寶石和熔煉過的銀錠。
附帶的材料則是一些對比,用來說明現在豪留的礦業已經被打壓到了什麼地步。
“這是……”
“《烏裏留斯稅法》中的其中一些。”
克裏圖特答道。
烏裏留斯,就是現任豪留總督的家名。
“他這麼做,元老院不會管麼?”
觸手怪有點難以置信。
盤剝百姓也就算了,還特地將稅款複雜化,在他看來簡直匪夷所思,說不定這裏多花的管理成本都比烏裏留斯抽到的稅都多。
“路穆現在自顧不暇,他當然有恃無恐。
何況他給元老院的孝敬一分不少,自然不會有人說什麼。
最重要的一點,他是個自作聰明的蠢貨,他敢做,並不完全代表元老院不敢管。”
克裏圖特冷笑道。
好吧,觸手怪覺得他說的對極了,尤其是最後一點。
“元老院不在我們這邊,那就算煽動起了民眾又有什麼用呢?”
對路穆政治體系略有了解的萊狄李婭有點困惑。
“萊希亞,這裏可是路穆的行省,我們的國家屬於元老院和人民。
特裏同有大量富有的歸化異族,還有世代擁有公民權的軍人後裔。
如果他們聯名到路穆起訴烏裏留斯,他不但會破產,還要面臨身敗名裂,再無前途的風險。”
觸手怪默默地聽著這個曾說過“賤民什麼都不懂”的老狐狸大談“國家屬於元老院和人民”,暗暗思索。
他知道這種事絕不會單單是打個官司這麼簡單,總督刮地皮這種事司空見慣。
如果不在場外使點手段,豪留人一定會敗訴的。
“但,老師,無論是法律,政治,還是修辭和雄辯,我學得都不夠到家。”
萊狄李婭心裏非常沒底。
“這事已經快到水到渠成的地步了,只需要你推一把。”
克裏圖特的語氣不容置疑,“如果這事辦不成的話,以後你也不用來這裏上課了。”
“——”萊狄李婭有點窒息。
“想要在路穆站住腳跟,能說會道是少不了的。”
看到萊狄李婭的反應,克裏圖特態度緩和了點,“選舉時你要煽動民眾,立法時你要舌戰群儒,戰鬥時你要鼓舞士氣,訴訟時你要說服法官。
任何一條路,都需要你的口才。”
萊狄李婭點了點頭,好像理解了克裏圖特的意思。
但是觸手怪不理解。
她還是個孩子啊……
而且才雜七雜八學了一個月,怎麼就要去做政治演講了呢?
這麼大的事,是說水到渠成就能水到渠成的嗎?
然而據觸手怪這一個月的觀察,克裏圖特應該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照理來說,他這麼篤定地把任務派給萊狄李婭,就代表他能肯定,這個任務對萊狄李婭至多只是有點挑戰性。
難道說他一直在暗中觀察總督府前遊行的人群?
還是他恰巧通過什麼推斷出了目前的情勢?
觸手怪感覺這兩個解釋都有點說不太通……
但是又確實不明白克裏圖特哪里來的自信。
也許這就是浮汞級大法師吧。
最終,觸手怪什麼也沒推測出來,只能無奈地和萊狄李婭前往凱旋廣場。
凱旋廣場是特裏同重要的集市和集會地,此時也是人來人往。
雖然不常來這裏……
但是觸手怪還是有所發現:這裏相比一個月以前似乎人變得更多了,氣氛也更加凝重。
而且平時這裏只有一些還算有點閒錢的小市民,或者富人的家奴在逛來逛去,今天卻多了許多穿金戴銀的富人。
如果克裏圖特所說的“水到渠成”是指這個,那這些人可能正是氣憤的礦主和富商。
這讓他暗暗點頭,看起來老頭說的沒錯,特裏同的氣氛是開始不對了。
他鼓勵已經緊張得口乾舌燥的萊狄李婭道:
“萊狄李婭,”
“嗯,我……儘量試試。”
萊狄李婭艱難地擠出了一個笑容。
她找到一個演講用的小高臺,站了上去。
路穆人最喜歡政治演講了,所以他們修建廣場,哪怕是行省的廣場時,也會建許多高臺方便演講。
她剛一站上去,廣場上的目光便一道道聚集在了她身上。
集市上的人們紛紛感歎這位金髮碧眼的北林少女竟如此美麗,同時也翹首以盼,想看看這位相貌和氣質俱是不凡的小姐到底有何高論。
萊狄李婭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放心吧,我會在後面提醒你的。”
觸手怪安慰道。
“嗯。”
萊狄李婭點了點頭,似乎是在回應觸手怪,又似乎是在給自己信心。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說道:
“諸位,想必大家對《烏裏留斯稅法》都有所耳聞。
這是我們親愛的總督閣下定下的法律,美其名曰改革稅法,實則巧立名目,用繁雜的收稅方式中飽私囊!”
她開始回憶克裏圖特給她的小紙條,列數稅法中的種種不合理之處。
觸手怪急忙提醒道:
“你這些話是說給不懂法律的平民聽的……
但是我們要爭取的是那些奴隸主和商人。
他們看得懂這些,你說的對他們不過是陳詞濫調而已。”
作為一個深諳載舟覆舟之道的現代人,說出這種話讓觸手怪感到很痛心。
但是沒有辦法,現在他所處的就是屬於奴隸主和貴族的國家,他只能遵守遊戲規則。
萊狄李婭倒是沒那麼多想法,聽到觸手怪的提醒,她立刻開始變奏。
她開始拿小紙條裏的數據作對比。
在路穆周邊的一座100優格(約25公頃)的農莊,只需要十幾個奴隸就能打理好,盈利卻堪比常年需要幾十個奴隸的大銀礦。
即便是鄰省塔比達尼亞的一座貧礦,其利潤也並不比豪留的富礦差多少。
她又指出,烏裏留斯對礦業的盤剝不僅在中飽私囊,複雜的收稅方式還令礦主們雪上加霜。
尤其是收取銀錠和寶石的做法,相當於讓礦主們為他支付加工費,讓他把錢揣進兜裏。
這種盤剝也間接地影響到了商人和工匠的盈利,豪留身為寶石原產地,這裏的寶石原礦和成品寶石價格,一年間竟然漲得比鄰省塔比達尼亞還要高,大批大批的銀匠和寶石工匠面臨著破產的危險。
不得不說,克裏圖特準備的材料可謂豐富多元,翔實具體。
即便是菜鳥演講家萊狄李婭,說起來也顯得口若懸河,頭頭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