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是無數的“哈哈哈”、“牛逼”、“情聖威武”、“坐等視頻”。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紮進林處雪的眼睛,刺穿他的耳膜。手機螢幕的光映著他慘白的臉,雨水順著螢幕往下淌,模糊了那些惡毒的文字,卻無法模糊那巨大的、要將人吞噬的嘲諷洪流。他死死攥著手機,指節捏得發白,指甲幾乎要嵌進塑膠殼裡。後腦勺之前摔倒時磕到的位置,此刻突突地跳動著,和心臟的劇痛一起撕扯著他的神經。
他猛地轉身,不是回宿舍,而是朝著燈火通明、傳出喧鬧音樂聲的學校大禮堂沖去。他知道,那裡正在舉行他們的畢業晚會!
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撞開了禮堂厚重的大門。震耳欲聾的音樂和鼎沸的人聲瞬間將他淹沒。舞臺上,燈光閃爍,正在放著暖場視頻……不!那螢幕上的畫面,正是他被偷拍的、在荒地裡傻等的照片!一張接一張,甚至還配上了滑稽的音樂和字幕:“九百九十九大禮包!年度悲情男主——林處雪!”“尋找消失的小綠女神…”
人群中爆發出哄堂大笑,許多人舉著手機對著螢幕拍照錄影,更多的人在尋找著林處雪的身影。
“看!他來了!男主角駕到!”有人眼尖,在門口看到了僵立的林處雪,立刻尖聲起哄。
“林處雪!小綠呢?介紹認識一下啊!”
“林大情聖,分享一下被假女神放鴿子的心路歷程唄?”
“第九百九十九次的感覺怎麼樣?是不是特別酸爽?”
嘲笑聲、口哨聲、拍照聲如同無數隻冰冷的手,將他死死按在原地,動彈不得。他看到了舞臺上,黃飛正拿著話筒,滿面紅光,得意洋洋地對著台下揮手,享受著這“完美”的惡作劇帶來的“高光時刻”。黃飛也看到了林處雪,遠遠地朝他舉了舉杯,做了個“多謝配合”的口型,臉上的肥肉擠在一起,笑容油膩而殘忍。
林處雪只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嚨,眼前陣陣發黑。他想沖上去,想把那個筆記本摔在黃飛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上,想嘶吼……但巨大的屈辱感和身體的冰冷疲憊將他牢牢釘在原地。
就在這時,黃飛在臺上,對著話筒,用一種刻意模仿播音腔的、極其誇張的語調喊道:“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和笑聲,獻給我們醫學院永遠的傳奇——九百九十九次情聖,林處雪同學!恭喜他,畢業前成功解鎖‘被人耍到荒地苦等一天’成就!哈哈哈哈!”
哄笑聲達到了頂點,幾乎要掀翻禮堂的屋頂。
林處雪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他猛地轉身,用盡全身力氣推開身後看熱鬧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沖出了禮堂,沖進了冰冷的雨夜裡。
雨水瘋狂地打在臉上,混合著滾燙的淚水。他漫無目的地狂奔,只想逃離這煉獄般的地方,逃離那些惡意的目光和笑聲。後腦的傷口在奔跑中劇烈抽痛,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模糊。
“砰——!”
慌不擇路中,他一腳踩空,整個人重重地摔進了一個被破損井蓋掩蓋、積滿了污水的深坑裡!
劇痛伴隨著冰冷的污水瞬間將他淹沒。後腦再次遭到重擊,意識如同斷電的螢幕,瞬間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死寂。
……
絕對的虛無。
沒有雨聲,沒有嘲笑,沒有疼痛……什麼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和一種奇異的寧靜感,如同初春的溪流,艱難地滲透進他沉淪的意識深處。
身體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污水和堅硬粗糙的坑壁,而是一種……堅硬、平整、帶著微涼觸感的石質地面的感覺。
一股極其淡雅、清幽、仿佛沉澱了千年時光的奇異檀香,混合著古老的墨香和陽光曬過竹簡的味道,溫柔地包裹著他,驅散了之前所有的污濁與冰冷。
意識如同沉船艱難地浮出海面。他掙扎著,試圖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一片模糊,只能隱約感受到柔和而奇異的光暈。
冰冷、堅硬、帶著奇異涼意的觸感從身下傳來。不是冰冷污濁的污水坑底,而是某種……光滑如玉的石板?
林處雪猛地睜開眼,刺目的白光讓他瞬間又眯起眼睛。不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不是KTV渾濁的空氣,也不是雨後街道的清冷潮濕……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極其淡雅的檀香。它仿佛沉澱了千百年的時光,混合著古老紙張和某種類似陽光曬過竹簡的溫潤氣味,輕柔地包裹著他,帶著一種奇異的寧靜,竟奇跡般撫平了他靈魂深處因羞辱和被戲耍而翻騰的戾氣。
他掙扎著坐起身,後腦勺傳來隱約的悶痛,提醒著他不久前在污水坑裡的狼狽摔倒。但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這裡……絕對不是他熟悉的城市一角!
他正盤膝坐在一處平整得不可思議的乳白色石臺上,石台表面光滑如鏡,隱隱流轉著溫潤的微光。四周是柔和的光線,並非燈具發出,更像是從雕刻著繁複玄奧紋路的石壁本身彌漫而出,照亮了這個不算太大、卻異常古樸靜謐的空間。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莊嚴肅穆。
就在他驚疑不定,試圖理解發生了什麼時——
“阿彌陀佛……”“
一聲平和、悠遠、仿佛從亙古歲月深處傳來的佛號,如同清泉滴落幽潭,不含半分煙火氣,清晰地、無比自然地在他耳邊響起,瞬間撫平了他靈魂深處所有的躁動與創傷。
那個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悲憫和不容置疑的威嚴,在他身前不遠處響起:
“少年,請留步。”
一聲平和、悠遠,仿佛從遙遠時空的盡頭傳來的佛號,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
林處雪循聲望去。就在石台前方幾步遠,一個身影靜靜佇立。
那是一位眉發須白的老和尚!他身披一件洗得發白卻異常潔淨的杏黃色袈裟,胸前掛著一串烏沉沉、油光發亮的古舊念珠,手中拄著一根形態奇特的禪杖——杖頭並非尋常的金屬環,而是天然形成的、如同含苞待放蓮花般的木疙瘩。老和尚面容清臒,雙目微闔,此刻正緩緩睜開,用一種……近乎驚喜、仿佛發現了絕世珍寶般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林處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