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小雪,沖猴煞北,庚不經絡,織機虛張,寅不祭祀,神鬼不嘗。
鵬搖山
救救……我——
棉雪紛飛,冰霜滿天。
只有亂石嶙峋和寥寥松柏的鵬搖山上更是不見生機。
白茫茫一片大地將一切妄圖破土而出的生命按在地底,就連山下的鵬揺鎮也是各家關門閉戶,門可羅雀。
就在這樣的白雪畫境之下,竟有一墨點身影,在千石臺階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嬌小身軀苦苦支撐躲在不到三寸屋簷的雕花大門邊,滿手凍瘡不顧撕裂疼痛,聲音細若蚊蠅敲打著門扉。
“仙人……救救我……”
女孩眼中漫天飄雪的世界已經開始模糊起來,甚至口中呼出的熱氣都不見白霧,太冷了,生命正在像過壺之水一般流逝,她清晰地感到自己就快死了。
開門的聲音終於響起,至於自己能不能得救,她已經無法知曉了……
阮映雪再次醒來,是在一間焚香嫋嫋的臥房,鵝毛棉被蓋在身上,和娘親的懷抱一樣溫暖,自己身上的凍傷已經消失不見,暖色的燭光更是將馨熱的房間映襯地溫暖無比。
香暖的煙熏之氣與門外冰冷殘酷的世界格外對比,讓剛剛在寒冬的鬼爪之下度過鬼門關的女孩感動的快哭出來了。
房門被突如其來的打開……
女孩下意識地裹緊被窩……
但寒風只敢在門外叫囂,連一片雪花都吹不進來。
門口,是她在那天橋上看見的仙人。
“你是何人,來我鵬搖山作甚?”
淩慕雨冰冷的語氣毫無感情,和那些同樣佇立山巔,對她冷眼以待的松柏一樣無情。
“仙人……我……我是前些月裏您下山救下的女孩,我爹娘被賊人害死,是您在橋上殺了那些賊人救了大家。”
女孩噙著淚珠,邊啜泣邊哭訴道。
“多謝仙人出手相助……”
淩慕雨回憶了一下,想起了那個跪在地上向自己道謝的身影……
只不過當時自己走的匆忙,沒仔細瞧見這丫頭的模樣——女孩和她一樣生得一對桃花亮眼……
只不過眼角眼尾更顯圓潤,讓這一雙水靈潤眸更加憐人可愛,肌膚雪潤但許是餓了太久,面容有些緊瘦,四肢肉眼可見的纖細嬌弱,如雨後新竹一般細嫩,姿容姣好又天生愁容盡顯病秧之色,儼然一只弱美人。
身材纖瘦但比例極好,只看一眼就知道是個美人胚子,柔弱嶙峋的身子仿佛一吹就散,粗布麻衣破破爛爛,隱隱露出嬌嫩肌膚和纖柔四肢。
從外表來看年齡不過十一二歲。
不過也有可能因為營養不良而發育不好。
“你叫什麼名字?”
淩慕雨的語氣依舊冷淡。
“阮映雪。”
映雪……倒是個好名字,許是因為出生之時也是這般漫天大雪……
所以才取了這麼個名字,可惜這雪差點殺了她。
“我許你些財物食糧,你自己下山去罷。”
淩慕雨淡淡地撂下這句話,素袖輕拂便要離開。
“不……不要!
仙人不要趕我……讓我做什麼都好,我能給仙人洗衣做飯,打理道館,我什麼都會做的,不要趕我……”
阮映雪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下了床,不顧久躺發麻的雙腿,伸手去抓淩慕雨,卻撲了個空,仙人的身子就像沙海蜃樓一般近在眼前卻又觸不可及。
其實這裏的“淩慕雨”也只是一縷神識,真正的仙尊已經閉關了。
“我不需要你的照顧,我給你銀兩糧食已經是仁盡義至……
若是什麼人都能上鵬搖山,我這裏豈不是成救濟寺廟了?”
淩慕雨給出的理由也非常合理……
但其實鵬搖山周邊都有結界,大乘境以下的人都是不可能上山的,這丫頭之所以能爬上來,淩慕雨事先窺視過,她是天生的萬法不侵之體。
這種體質已經是海底撈針級別的了。
不過一個萬法不侵給那些個名望宗門肯定是當個寶貝供著……
但還入不了淩慕雨的法眼。
“求求您了,仙人……我娘我爹都不在了,我沒有家了……您救了我,我本也不想腆著臉賴上您……
可我實在沒辦法了,我沒錢沒吃的,又是個女娃,您就算給我這些東西,這臘月寒冬過了我還是半死不活……前些日子我看見人牙子了。
他們綁了一些女娃,一開始說是要……要賣給有錢人家當通房丫鬟,可這年頭月份沒人要多一張吃的嘴,賣給青樓都沒人要……
他們……他們就要把女娃分了吃了……我聽著害怕,又走投無路,只能到您這裏來了……”
“……不必多說,你下山罷。
你根骨尚好,去找一個修仙宗門,那裏的人會養你的。”
淩慕雨一陣沉默,又看了看門外的鵝毛大雪,還是一狠心要趕她走。
阮映雪一雙大眼頓時紅潤了起來。
她不知道什麼修仙,對於她這樣的凡人來說,修仙不過是傳聞和有仙緣的人才可以享受的罷了。
像她這樣的女孩,連字都不會識,也沒被灌輸過什麼理想抱負,只要長大後嫁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就是一輩子最大的福報了。
她知道這裏已經不再歡迎她了,於是起身回去疊好被子,依依不捨地摸了摸柔軟溫暖的棉被,又要回到那冰天雪地之中了。
這個房間的主人,一定很受仙人喜歡吧。
阮映雪剛觀察這個房間就發現了,仙人不在這裏居住……
但竹竿上還掛著一些男性的衣服,看樣式應該是個比自己大一些的男孩。
這個房間,有它自己的主人,仙人也有她自己寵愛的人。
可她呢?
不會有人再寵愛她了。
淩慕雨為她挑了一些暖和衣服……
但這種天氣其實衣服再厚也無濟於事。
站在庭院中,她還是不想離開,她能去哪里?
她還能活幾天?
一想到這種事情,她就害怕。
撲通一聲跪在庭院中,她真的好害怕,她不想死。
眼淚不爭氣地似斷珠一般滑落臉頰,從爹娘死後,她就沒哭過,可是現在,無窮無盡的絕望壓在她一個十一歲的女孩身上,她沒辦法了。
不過仙人不知為何並沒有趕她,一天一夜就這麼過去,積雪已經快將她堆成一個雪人,又和那天上山一般狼狽。
好冷啊——
阮映雪使盡渾身力氣動了動僵硬的手,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拿出一個蘭花布包,裏面包著三個雞蛋——
這是她家裏唯一剩下的東西了,娘臨死前讓她好好活下去,回到家裏還不到兩天就遭了賊被洗劫一空。
最後,她找遍全家都只找到三個雞蛋,她覺得一定是娘親在保佑自己……
所以一直不敢吃。
捧一杯雪揉成一團喂進嘴中,雪化成髒水,苦澀,嗆鼻,一股怪味……
但她想保持清醒只能這樣刺激自己了。
“娘……映雪……恐怕不能……好好活下去了……”
阮映雪蜷縮著嬌弱的身子,懷中尚有餘溫的雞蛋貼在自己冰冷的小手上,也瞬間冷似寒鐵。
“起來罷。”
清冷卻又無奈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女孩抬起頭,看見的是仙人那平淡如水的面龐。
“他的房間,不要亂動,道館三日打理一次,食物都在儲物室,不要再來打擾我。”
阮映雪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仙人這時候回心轉意……
但她知道,至少她活下來了。
——
“真是……太誇張了……”
蘇玲兒實在是震驚無比,“公子,您確定已經學會了嗎?”
“我確定。”
蕭煙雲認真地說道。
“可是,這……這才三天啊?!
這本功法至少是天階下品功法,就是千狐門內門弟子學玄階功法也要個十天半月的,您真的學會了嗎?
真的沒騙我?”
“是不是騙你,待會兒不就知道了。”
蕭煙雲笑了笑,隨後雙手併攏默念口訣,“玲兒姑娘,快讓開!”
“濯而不妖,分野心月,斬尤青丘,其獸為狐……化形!”
三條由靈氣彙聚而成的幻影狐尾自他身後長出,與青丘秘法靈力波動完全一致的氣息波紋,由蕭煙雲的掌心聚攏,再一掌拍出,石牆發出機關啟動的磕碰和鳴,盡數消失不見。
“三……三條?!”
蘇玲兒驚訝地朱唇圓張,說話都利索不起來……
若是之前她還有三分不信眼前的少年如何會被宗主看中,現在她是沒有絲毫懷疑了。
“哈哈,原來只有三條嗎,我以為至少會有四條呢。”
蕭煙雲憨厚地笑了笑,輕輕一點蘇玲兒的額頭,她的狐尾狐耳還有臉上的異樣便全然消失了。
“什麼叫只有三條,就是我家小姐直到現在也只有三條呢!”
“她很厲害嗎?”
“當然了!
小姐可是年輕一代的翹楚,十七歲入門修行,十九歲已是築基巔峰半步金丹,按宗主所說,小姐是今年宗門大比的奪魁熱門。
不過在奴婢心裏,小姐已經是內定第一了……如果公子你不參加的話。”
“放心,我也不是來參加宗門大比的……不過聽你說你家小姐這麼厲害,我都想找機會見識見識,順便和她切磋一下了。”
蕭煙雲的確有這種想法。
畢竟十年修行,他也只和遠強過自己的師尊比較過,同輩之間的切磋可從未有過。
“可以啊,小姐一定會同意的!
聽我說啊,我家小姐雖然看上去人冷心寒,可是啊……”
就這樣。
兩人邊走邊聊,約摸三刻鐘便走出了囚仙穀。
從城外鄉村郊區到錦繡城,已是黃昏落日時分……
即使是寒冬臘月,這座商賈之城依舊繁華如春夏白晝,市集開放人潮湧動,處於偏南的地理讓這裏沒有被白雪困擾,處處生機勃勃。
“公子快看這個!”
一進城裏,蘇玲兒活潑好動的本性就徹底放開了,一路拉著蕭煙雲四處遊玩,蕭煙雲也是由著她鬧,自己也想看看這闊別十年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