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黃蓉美滋滋地在閨房中收拾東西,盤算著未來日子的時候,城外的死寂被一聲劃破長天的淒厲號角撕開!
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像是決堤的洪水,從城門方向洶湧而來。
城中警鑼“當當當”地急促敲響,聲聲催命,一個僕人連滾帶爬地沖進院門,聲音嘶啞,帶著無盡的恐懼:
“郭大俠!
不好了!
呂大帥……呂大帥他……他開城門了!
韃子……韃子殺進來了!”
郭靖正在傳授劉真降龍十八掌的精髓,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
他厲聲吼道:
“什麼?
你說清楚!
呂大帥他……他投敵了?”
這個消息太過駭人,太過難以置信,以至於這位身經百戰的大俠,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
他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抓起倚在牆邊的盤龍長槍,槍尖寒光一閃,帶著一股決絕的殺氣沖出後院。
他轉頭對劉真吼道:
“劉公子!快!
帶蓉兒,從這裏後門走,去水寨!
襄陽亂了,能走一個是一個!
記住,一定要護住蓉兒!”
劉真心頭猛地一沉,在調戲黃蓉的樂不思蜀中,在享受郭靖的深厚傳道授業中,他忘了,或者說,是刻意忽略了襄陽還在被圍困中。
但歷史和戰爭,卻用最殘酷的方式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襄陽,這座英雄之城,終究還是在這一天陷落了。
他轉身如離弦之箭沖進內室,幾下就掀開床板,從箱子裏取出他的大包袱。
他動作極快,將兩杆沉重的“神火槍”,用布帶牢牢地綁在自己的大腿外側,又將那把古董小手槍插在腰間,再塞上幾個沉甸甸的彈夾。
做完這一切,他沖到黃蓉臥室時,黃蓉正對著一床的金銀細軟、奇門暗器發愣,聞言驚震失色:
“靖哥哥呢?
他去哪兒了?”
“郭大俠去迎敵了!
我們快走,他讓我帶你走,其他人……不見了蹤影。”
劉真一把拉住還有些恍惚的黃蓉的玉手,她的手冰涼得可怕。
城內,已是一副人間煉獄的景象。
蒙古兵如黑色的潮水,從大開城門處源源不斷地湧入。
宋軍中那些叛變的士兵,非但不加抵抗,反而為蒙古兵引路,與蒙古軍一同攻佔城池,對昔日的同袍痛下殺手。
喊殺聲、慘叫聲、城頭被點燃的“劈啪”聲,交織成一首慘烈的末世悲歌。
然而,在煉獄之中,仍有不屈的火焰在燃燒。
在幾條主街的交匯處,郭靖麾下的親衛隊正結成死戰不退的圓陣,以盾牌和血肉之軀,硬生生擋住了蒙古鐵騎的衝擊。
遠處,黃蓉從水寨帶回的三百火銃兵佔據著有利地形,他們利用屋瓦和矮牆作掩護,三段射擊法精准而致命……
每一次轟鳴都伴隨著一片蒙古兵的倒下。
還有一些不肯投降的將領,率領著各自的殘部,在街巷中與敵人周旋,他們的人數雖少,卻如同釘子一般,死死地釘在蒙古軍的進攻路線上。
面對這零星的抵抗,蒙古軍採取了攻心為上的策略。
一名傳令官騎在高頭大馬上,用生硬的漢語反復嘶吼:
“襄陽宋軍聽著!
呂文德呂大帥已開城投降!
大勢已去!
抵抗者,殺無赦!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這聲音在混亂的戰場上回蕩……
每一次呼喊,都像一柄重錘,狠狠敲擊在抵抗者的心上,讓一些宋兵的眼神開始動搖。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將整個襄陽城染成了一片絕望的血色。
郭靖一頭紮入混亂的戰場,人潮之中,他如一頭猛虎,目標明確——城門!
他身形魁梧,氣勢如虹,沿街沖去,凡是有蒙古兵或叛軍攔路,他手中的盤龍長槍便化作一條毒龍,槍出如龍,點、刺、挑、掃,無一不是簡潔致命的殺招。
擋他者,無不人仰馬翻,血濺五步。
沒投降的宋軍見他殺來,紛紛驚呼:
“是郭大俠!
郭大俠來了!”
這呼聲中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卻又迅速被更大的恐懼所淹沒。
他終於沖到城門樓下,眼前的景象讓他怒火攻心,雙目赤紅。
只見呂文德一身帥袍,並未親自揮刀,而是失魂落魄地立在城門洞開之處,任由他麾下已經叛變的親兵為蒙古先鋒軍引路。
那些叛軍士兵,臉上掛著麻木與猙獰,與沖進來的蒙古兵一起,對著城中還在抵抗的宋軍揮下屠刀。
郭靖抬眼望去,城樓之上,尚有另一小撮宋軍正在拼死抵抗,他們顯然沒有叛變,正用滾油、巨石和最後的箭矢,攻擊著入城的蒙軍……
但他們人少勢單,已是強弩之末。
進城的前鋒,是阿朮麾下以勇猛著稱的大將史天澤,他身先士卒,一柄厚背大砍刀,砍瓜切菜般劈殺著反抗的宋兵,正是他指揮著蒙古鐵騎的第一波洪流。
“呂文德!”
郭靖仰天長嘯,聲音猶如平地驚雷,蓋過了所有的喧囂,“你自問與大宋,與襄陽百姓,有何虧欠?
竟行此投敵賣國之舉!
你手中長槍,指向的竟是為你浴血奮戰的袍澤!
你引狼入室,要將這滿城生靈、這錦繡河山,拱手送與韃子!”
呂文德聞聲轉身,見到是郭靖,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有愧,有恨,更有一種被命運壓垮的麻木。
他張了張嘴,嘴唇哆嗦著,卻什麼也沒說。
郭靖見他這副模樣,更是怒不可遏。
他雙腿一夾馬腹,戰馬人立而起,隨即如一道黑色閃電,沖入敵陣。
他根本不與雜兵糾纏,長槍所指,直取中軍呂文德。
史天澤一眼便看出郭靖是今日最大阻礙,他猛地一揮手,數名身著異域服飾的蒙古高手從親兵中掠出,手中彎刀閃著森冷的寒光,呈月牙形向郭靖包抄而來。
這些人是史天澤麾下的“金帳武士”,個個武功高強,兇悍絕倫。
“來得好!”
郭靖一聲暴喝,棄槍用掌。
降龍十八掌展開,掌風呼嘯,如龍吟九天。
他一招“飛龍在天”,身形拔地而起,雙掌左右齊出,兩名金帳武士只覺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壓來,彎刀被震得脫手飛出,人也口噴鮮血倒飛出去。
他一擊得手,毫不停歇,身形在空中一旋,又是一招“神龍擺尾”,腿影如鞭,掃向另外兩人。
那兩人也是反應奇快,彎刀交剪,硬接了這一腿。
“鐺”的一聲巨響,刀腿相交,火星四濺。
那兩人只覺一股雄霸無匹的內力透過刀身傳來,虎口俱裂,連退數步,胸口氣血翻騰。
但郭靖終究寡不敵眾,周圍的敵人像是聞到血腥味的蒼蠅,越聚越多。
一名金帳武士趁他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彎刀悄無聲息地貼地削來,直取他的下盤。
郭靖臨危不亂,身形一錯,用膝蓋硬生生撞在刀身上,一聲悶哼。
雖躲過要害,大腿卻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瞬間染紅了戰袍。
叛軍之中,有人看著他,不忍上前,只是麻木地格擋著其他試圖圍攻的士兵,口中低聲哀求:
“郭大俠……您快走……別打了……”
這呼聲裏充滿了悲哀與絕望。
呂文德更是臉色劇變,他並未提槍迎戰,反而是上前幾步,嘶聲勸道:
“郭兄弟!
住手吧!
你鬥不過他們的!
放下武器,投降吧!
蒙古人承諾了,只要放下武器,就能保全性命!”
郭靖看著他,眼中噴火,長槍一抖,化作萬千槍影,逼退了圍上來的蒙古兵,直指呂文德。
呂文德武藝本也不錯……
但他此刻心神大亂、理虧氣餒,根本無心戀戰,只在親兵的護持下狼狽格擋。
郭靖一招“戰龍在野”,槍尖如毒龍出洞,逼得呂文德連退三步,險些被刺中咽喉。
史天澤在一旁冷眼旁觀,眉頭緊鎖。
他看到自己的金帳武士竟被郭靖一人步步逼退,久攻不下,心中殺意已起,示意手下放箭。
他身旁的副將勸道:
“將軍,勇士們正在纏鬥,此刻放箭,恐怕會誤傷。”
史天澤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精光,冷冷道:
“這幾個勇士根本不是郭靖的對手,早晚要死在他手上。
與其讓他們白白送死,不如讓他們與這宋國第一勇士一起陪葬!
此人乃虎狼之將,不除,我軍在襄陽城中寸步難行!
傳我將令,放箭!
放火箭!
不惜一切代價,射死郭靖!”
命令一下,城門周圍的蒙古弓箭手迅速結陣,張弓搭箭,箭頭在火把中燃起幽藍的火焰。
一時間,箭如飛蝗,帶著刺耳的破空聲,密密麻麻地覆蓋了郭靖所在的區域。
郭靖大吼一聲,雙掌瘋狂揮舞,掌風形成一道氣牆,將前方的箭矢盡數拍飛。
但他終究是凡人之軀,背心、肩頭、後腿,數支利箭還是深深紮入他的血肉之中。
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
但眼中戰意卻更盛。
他看到史天澤正獰笑著指揮放箭,怒火中燒,運起最後一口真氣,一招“亢龍有悔”全力打出!
這一掌,凝聚了他畢生的功力與憤怒。
史天澤身邊的掌旗官首當其衝,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整個胸膛都塌陷了下去,被掌風擊得倒飛出去,撞死了身後好幾名弓箭手。
“韃子小人!
來啊!來吧!”
郭靖拄著長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一頭負傷的孤狼,對著千軍萬馬發出決戰的嘶吼。
他左沖右突,掌法剛猛無儔,硬生生從箭雨和刀叢中殺出一條血路,再次向呂文德沖去。
然而,更多的敵人像潮水一般將他重新圍住。
包圍圈越縮越小,他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鮮血如同泉湧,將他的身形染成了一尊血紅色的戰神。
他殺到呂文德面前,長槍一橫,將周圍的敵人逼退一步,嘶聲質問,聲音沙啞而痛苦:
“呂文德!
你告訴我為什麼!
你我兄弟,在此城下並肩血戰了多少回?
你手上染了多少韃子的血?
為何今日你要背棄祖宗,投效仇敵?
你告訴我,這滿城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何辜?!
他們何辜!!!”
在郭靖的逼問下,呂文德那張被利益與恐懼扭曲的臉,終於失去了所有偽裝。
他老淚縱橫,聲音也帶著哭腔:
“郭兄弟……你不懂!
你不懂啊!
大宋,早已腐朽到了骨子裏!
朝中只知醉生夢死、殘害忠良,王國忠那個奸賊奪了大權,早已視我們襄陽軍為眼中釘!
這些年,我們困守孤城,糧草斷絕,援軍何在?
朝廷何在?
我們為這個朝廷流幹了最後一滴血,到頭來,卻要被自己人用最卑劣的手段置於死地!
我……我對不起這身軍裝……
但我更對不起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幾萬名袍澤!
降了,或許還能保住他們的性命!
與其讓所有人都被餓死、戰死,被那奸臣害死,不如……不如就此結束吧!”
他手中捧著帥印,仿佛捧著半生的戎馬,此刻卻只剩下心灰意冷。
這一番話,像無數根鋼針,紮進了郭靖的心。
他何嘗不知朝中奸臣當道?
但他始終相信,只要心向光明,只要還有人願意為黎民百姓一戰,大宋就仍有希望!
他怒極攻心,聚齊全身力氣,一掌“雙龍取水”隔空拍出!
“轟!”
一股巨大的掌力破空而至,呂文德根本來不及躲閃,整個人被掌風狠狠拍飛,撞在一輛衝撞車上,發出一聲悶響,胸骨盡碎,口噴鮮血,癱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郭靖提著長槍,一步步踏過屍體,走到呂文德面前,要將這叛徒當場格殺,以謝襄陽百姓。
然而,當他走到呂文德面前,看到那張痛苦、悔恨而又無比蒼老的臉,看到他軍服上與他一樣沾滿了血與泥的痕跡,他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仿佛回到了當年。
兩人還是意氣風發的壯年將軍,在戰場上背靠背殺敵,互相掩護,把身後交給對方;
想起了無數個夜晚,在帥帳中。
兩人對飲,談論著驅逐韃虜、光復河山的豪情壯志。
那份袍澤之情,那份亦兄亦友的情誼,並非虛假,而是真正在血與火中凝結出來的兄弟之情。
他的手,高高舉起,停在半空,卻終究是狠不下心落下。
他看著呂文德,聲音裏滿是痛心與失望:
“呂大哥……你……你糊塗啊!
你糊塗啊!
你我不是為那朝廷而戰!
我們是為這腳下的大地,為這黎民百姓而戰啊!
你忘了?
你都忘了嗎?”
就在他分神的一刹那,史天澤看准機會,猛地一揮手。
城下的蒙古高手和士兵們再次蜂擁而上,數十柄彎刀和長槍,從四面八方向他刺來。
郭靖被團團圍住,他猛地轉身,想要抵擋,卻已然不及。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聲音接連響起。
他的後背、腰腹,同時被數把長槍洞穿。
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幾乎昏死過去。
他咬緊牙關,憑著最後的意志,雙掌猛然回擊,又是“亢龍有悔”,掌風將身前的敵人震開……
但他背後的箭矢和刀刃,卻如暴雨般落下。
他,郭靖,一代大俠,一身剛猛無儔的降龍十八掌,此刻卻成了一個活生生的箭垛。
他身上插滿了箭矢,掛著彎刀,鮮血浸透了戰袍,又從腳下流成一小片血泊。
他死戰不退,降龍十八掌一掌接著一掌,每出一掌,都有韃子慘叫著倒下。
他周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敵人被他這種悍不畏死的氣勢嚇得心膽俱裂,無人敢上前。
包圍圈縮到了最小,郭靖已經渾身是傷,氣喘吁吁……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襄陽,無救了。
他,也無力回天。
他仰天長嘯,聲音嘶啞,卻充滿了不屈的豪情:
“襄陽!
我郭靖常駐於此!
此城百姓,如我父母,如我手足!”
“我郭靖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豈能棄之而走!”
“韃子小人,聽清楚了!忠義氣節,永不磨滅!”
“你們縱能佔據我城池,屠戮我百姓,卻也永遠無法征服我漢人的脊樑!”
“襄陽雖破,英雄氣節,永存天地之間!”
他每吼一聲,便出一掌,掌風掃過,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將圍攻的韃子打的七零八落,紛紛吐血。
吼聲在屍山血海中回蕩,激昂而悲壯。
那一刻,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襄陽,那個機靈古怪、巧笑倩兮的蓉兒在他身旁;
他想起兒女繞膝的溫馨歲月,作為父親的他感到的責任和子女之愛;
他想起這數十年來。
他站在這城門之前,看著蒙古兵一次次退去,百姓在城中安然生活的笑臉。
那份對襄陽深沉的愛,對這片土地的眷戀,讓他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此刻也熱淚盈眶。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座他用生命守護了一生的城池,看了一眼遠方的天空,那裏,仿佛有蓉兒和兒女的身影在向他揮手。
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他,郭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無愧於天地,無愧於黎民。
如今,國破家亡,城陷在即,他,選擇了與這座城共存亡。
他,笑了。
那是解脫,是釋然,是最後的決絕。
他猛地舉起手中那柄早已卷刃的盤龍長槍,槍尖倒轉,對準了自己的胸膛。
“蓉兒……我對不住你……但,我不能走……”
他以盡全身殘餘之力,將長槍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臟!
“噗嗤!”
鮮血,如同噴泉一般,猛然湧出,濺滿了青磚。
那具如山嶽般魁梧的身軀,晃了晃,終於重重地倒在了襄陽城門之下那片由他和無數敵人鮮血匯成的血泊之中。
那一刻,天地仿佛真的靜止了。
城樓之上,那些正在抵抗的宋軍士兵看到了這一幕,無不目眥欲裂,有人放聲大哭,有人則爆發出最後的瘋狂,向蒙古兵發起了自殺式的衝鋒。
史天澤也怔住了。
他看著那具屍體,眼神複雜,有驚疑,有忌憚,也有一絲對強者的敬畏。
喊殺聲依舊,哭喊聲不止,火場中的“劈啪”聲不絕於耳……
但城門這片區域,卻詭異地安靜了幾分。
郭靖的屍體靜靜地躺在那裏,那雙曾經清澈、堅毅的眼睛,依舊大大地睜著,一瞬不瞬地,望著襄陽城內的萬家燈火。
那裏,有他守護了一生的家。
那是何等悲壯的殉節!
那是何等慘烈的英雄落幕!
風停了,火光在他臉上跳躍,仿佛在為這位末路的英雄,做最後的送行。
整個襄陽城,乃至整個天地,都在這一刻,為這位大俠的死、而無聲地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