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內,香爐青煙如無形的絲線,繚繞盤旋。
高臺之上,監軍王國忠端坐如一尊泥塑神像,嘴角那一抹慣常的陰笑,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刻毒。
廳中,黃蓉一襲鵝黃衫裙,腰束白玉帶,身姿挺拔如一杆標槍,俏麗的臉龐上,柳眉倒豎,一雙杏眼燃著怒火。
她清脆的聲音如珠玉擲地,在寂靜的大廳裏激起層層迴響:
“王公公,襄陽城中糧草已見底,僅剩三成尚能果腹;
城外援軍渺無音訊,蒙古鐵騎的蹄聲日夜如雷鳴般響在耳畔。
而你呢?
身為監軍,不思如何守城,反日日盤算著如何奪權,安插心腹。
我倒要問問,你這顆心,究竟是為誰而跳?”
一席話擲地有聲,王國忠的臉色瞬間沉如鐵鍋:
“黃蓉!
你好大的膽子!
屢屢三番頂撞本官,莫非仗著你是郭靖之妻,便可目無王法,無法無天不成?”
“目無王法?”
黃蓉冷笑一聲,蓮步輕移,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鋒,“王公公,您可曾登上過城頭,親眼看一眼如蝗蟲般的敵軍?
可曾聽過箭矢掠過耳畔的厲嘯?
又可曾見過我大宋將士,餓著肚子、裹著血淋淋的傷口,卻依舊死戰不退的身影?
您整日躲在監軍府中,喝著溫酒,卻連城門都不敢踏出一步!
這樣的人,也配談兵事,也配論守城?”
廳內眾將聞言,無不動容,連呼吸都仿佛停滯了一瞬。
主將呂文德眉頭緊鎖,指節無意識地在案上輕叩,心中暗忖:蓉妹今日鋒芒畢露,竟是如此不留餘地,莫非……存了什麼計較?
王國忠被戳中痛處,氣得臉紅脖子粗,指著黃蓉,嘴唇哆嗦:
“你……你好大的膽子!
本官乃是奉聖旨監軍,哪里輪得到你這婦人在此指手畫腳!”
“聖旨?”
黃蓉毫不退讓,聲音反而拔得更高,字字句句都像鞭子抽在王國忠臉上,“聖旨便是你將襄陽城數萬生靈視若兒戲的憑證嗎?
大敵當前,你卻軟禁我夫君!
我夫君郭靖鎮守襄陽數載,身先士卒,與士卒同甘共苦,指揮戰役數十場。
你呢?
可曾指揮過一兵一卒?
可曾安撫過一個傷兵?
你根本不懂何為守城,你只懂如何奪權,如何陷害忠良,如何往臨安遞送那見不得光的密信!
王國忠,你這膽小如鼠的閹人,也配坐在這個位子上,發號施令嗎?”
“夠了!”
王國忠猛地一拍桌案,聲嘶力竭地吼道:
“黃蓉!
你這刁婦,目無君上,心懷叵測!
郭靖,你還管不管你這不守婦道的賤婦!”
郭靖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此刻他沉著臉踏前一步,聲音低沉而有力:
“王公公,蓉兒所言雖尖銳,卻句句都是實情。
如今軍心動搖,士卒疲憊,若再無良策,襄陽危矣!”
“好!好得很!”
王國忠尖笑著,指著郭黃二人,“一對逆賊,不聽上司指揮,果然心懷叵測!
本官今日便革去你二人軍權!
滾!立刻給本官滾出議事廳!”
呂文德目光閃動,心中愈發篤定:蓉妹這是鐵了心要逼宮。
眾將領則早已對王國忠積怨已久,此刻雖不敢明言,但眼中卻閃爍著激賞的光芒,甚至有人壓抑著聲音低喝:
“罵得痛快!
這閹人早該滾蛋了!”
王國忠見群情激奮,更是氣急敗壞,色厲內荏地喝道:
“來人!將這對逆賊逐出城去!”
黃蓉心中暗喜,面上卻不動聲色。
郭靖尚想爭辯:
“王公公,蒙古韃子勢大,我與蓉兒不可離去,襄陽城再也經不起內患……”
話音未落,王國忠已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個僵直的背影。
議事廳內,一時鴉雀無聲。
片刻後,眾將領圍了上來,紛紛拍著郭靖的肩膀:
“郭大俠,莫與那閹人一般見識!”
“黃幫主罵得痛快,真是說出了我等心聲!”
眾人簇擁著郭靖、黃蓉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這座壓抑的議事廳。
回到郭府,黃蓉連忙拉住郭靖的袖子,急切道:
“靖哥哥,軍權既失,我們留在此處已是毫無益處。
不如你我前往水寨,助劉將軍父子鎮守水道,同樣是為國出力。”
郭靖那股子牛脾氣又上來了。
他甩開袖子,沉聲道:
“蓉兒!
襄陽是我郭靖的命根子,是我與無數兄弟用血汗築起的屏障,怎能說走就走?”
黃蓉也急了,聲音帶著一絲哭腔:
“命根子?
你的命根子能當飯吃,能擋住蒙古的鐵蹄嗎?
靖哥哥,你守了二十年,朝廷給了你什麼?
除了猜忌和掣肘,便是王國忠這種恨不得你死的宵小之輩!
你……你還守個什麼勁啊!”
郭靖越是回想,越是覺得不對勁,他凝視著黃蓉,眉頭緊鎖:
“蓉兒,你今日言辭如此犀利,處處主動激怒王國忠,是不是……就是為了逼我離開襄陽?”
黃蓉一怔,眼神微微閃爍,卻依舊強辯道:
“我……我只是一時氣不過,看那閹人囂張跋扈,心中不忿罷了!”
郭靖長歎一聲,失望地搖了搖頭,轉身拂袖而去:
“罷了,你先歇著吧。”
黃蓉望著他決絕的背影,跺了跺腳,胸口因憤怒和委屈而劇烈起伏。
接下來的日子,郭靖拉著劉真在後院勤練武功,卻始終心神不寧,那威猛剛烈的降龍十八掌,使出來也失了幾分沉穩的火候。
劉真看在眼裏,暗自好笑:黃幫主的計畫,看來是奏效了。
他故意在一旁歎氣,話裏有話:
“郭大俠,您看這襄陽水寨,如今也是急缺人手。
為朝廷效力,在哪兒不是為國為民?
襄陽有呂大帥坐鎮,麾下猛將如雲,可我們水寨,就只有我父子二人。
萬一水寨有失,襄陽後路斷絕,那後果才是不堪設想啊!”
郭靖聞言一愣,心中天人交戰:
“劉公子所言……倒是也有道理。
只是蓉兒近日,卻總是胡攪蠻纏。”
“胡攪蠻纏?”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黃蓉不知何時已站在那裏,抱著手臂,冷哼一聲,“原來在郭大俠心中,我這般苦口婆心,竟是胡攪蠻纏?”
郭靖尷尬不已,咳嗽兩聲,只道自己還有事,匆匆離開了。
黃蓉瞪了劉真一眼,嗔怪道:
“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這下可好,靖哥哥連話都不愛跟我說了!”
劉真笑得一臉促狹,眼睛彎成了月牙兒:
“男人嘛,都要個面子。
你剛才那麼一嗆,他臉往哪兒擱?
就得冷一冷,讓他自己想明白。
再說,你這母老虎的性子,差點把郭大俠的面子踩在地上摩擦!”
“誰是母老虎!”
黃蓉又羞又惱,粉拳如雨點般朝劉真打去。
劉真抱著頭,誇張地滿院竄逃,一邊求饒:
“哎喲!
黃幫主饒命!
我錯了,我錯了!”
兩人在院中追逐笑鬧,裙裾翻飛,衣袂飄飄,引得路過的郭芙駐足觀望。
她看著母親與劉真嬉笑打鬧的場景,心中五味雜陳,臉上雖笑得如花般燦爛,心底卻泛起一絲酸澀。
她冷哼一聲,對著劉真喊道:
“劉真,你給我爹娘灌了什麼迷魂湯?”
劉真聞聲抬頭,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郭芙……
尤其是胸前的高聳,他喉頭一滾,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郭芙被他這肆無忌憚的目光看得又羞又惱,臉騰地一下紅了,跺腳怒罵:
“登徒子!”
說罷便轉身,疾步離去。
黃蓉心頭微微一跳,有些心虛,連忙輕咳一聲,也匆匆跟著離開了。
劉真卻望著她們一前一後的背影,摸著下巴,嘿嘿直笑。
當夜,郭府燈火早滅,臥房空蕩蕩的。
黃蓉翻來覆去,榻上只剩自己的一點體溫。
郭靖沒回來。
他知道他去了書房,或者城頭——他總有地方躲著,躲著她的眼淚,也躲著自己的心軟。
她披衣起身,推門走到院裏。
月色如練,灑在青石板上,映得梅枝影斜。
她倚著廊柱,望著天上一輪冷月,心裏空落落的。
“黃幫主,這背影……美死個人啊。”
身後忽地響起劉真那賊兮兮的聲音,帶著夜風裏一點暖意。
黃蓉回頭,見他一身單衣,頭髮微亂,眼睛卻亮得驚人。
“你怎麼還沒睡?”
黃蓉沒有回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嗔怪。
“想你想的,睡不著。”
他的回答坦然得像在說“今晚月色真美”。
黃蓉沉默了片刻,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那笑聲裏卻沒什麼暖意:
“劉公子,不必總拿我打趣,我心裏……煩著呢。”
“不就是郭大俠的事兒嘛。”
劉真走近兩步,聲音壓低,像在說悄悄話,“小意思。
這幾天我再吹吹風,過不了幾天,他就會讓你收拾行李。
男人嘛,好個面子,我是男人,我懂。”
黃蓉終於轉過頭,迎上他的目光。
月光下,他笑得輕鬆而自信,仿佛棋局都在他掌控之中。
看著他,黃蓉心中那團亂麻,竟被這股自信撫平了大半。
“你這男人,”她輕聲說,聲音像一陣歎息,“和我家那個男人,不是一類人。”
劉真挑了挑眉,又往前踏出半步,離她近得能聞到她發間的淡淡蘭香:
“怎麼不是一類?
我們倆都愛著你,要不我費這麼大功夫幹嘛?”
黃蓉一怔。
四個字“都愛著你”,像一粒火星落在乾柴上,劈啪一聲炸響。
她怔怔地看著他,他也正深情地凝視著她。
月光下。
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青石板上糾纏在一起,像兩條註定交匯又難以分離的河流。
那一刻,周遭的空氣仿佛都變得柔軟而黏稠,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愫。
黃蓉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開視線:
“夜深了,回去歇著吧。”
她轉身欲走。
身後,劉真的聲音輕輕追來,像夜風拂過耳廓:
“我拼盡全力想保住郭大俠,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
黃蓉腳步一頓,她沒回頭,只在原地站了片刻,月光落在她肩頭,像落了一層薄雪。
然後,她抬步離去,裙擺掠過青石板,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時光流轉,郭靖失了軍權,反倒過得清閒起來。
每日寅時,天剛濛濛亮,他便會推開院門,拉上劉真在後院習武。
日暮西山,晚風漸起時,又是一輪演練。
郭靖教得極盡耐心,從掌法路數到腰馬發力,再到呼吸吐納,甚至一個眼神的專注,都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
日復一日的朝夕相處,郭靖待他如自家子侄……
而劉真也發自內心地對他敬若父輩。
兩人練功之餘,常於院中對坐小酌,郭靖講述那些浴血奮戰、快意恩仇的英雄往事,劉真則分享些水寨的趣事,爽朗的笑聲常常傳遍整個府邸。
一日練功畢,郭靖用布巾拭去額頭的汗水,忽然長歎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訣別的悲壯:
“劉公子,郭某若有不測,這降龍十八掌傳你,也算後繼有人。”
劉真心下一緊,忙收了笑臉:
“郭大俠,您別說不測的話。
水寨也需要您呢!
您若肯去,我和老爹歡喜的不得了!
您這身武功,這份心志,襄陽留不住,水寨可需要的緊!”
郭靖躊躇半晌,望著院中一株老梅,終是長歎一聲:
“也罷,就隨劉公子去看看水寨的威風!
襄陽城有呂大帥,我去水寨,也算為國出力。”
劉真聞言,大喜過望,連忙飛奔去向黃蓉報信。
黃蓉正在臥房發愁,郭靖這些日子分居書房。
兩人話都少說,一聽“郭大俠同意了”,眼睛刷地亮了。
她裙子都沒來得及攏,撲過去抓住劉真袖子:
“當真?
那傻靖哥哥真肯走?
不是逗我玩?”
劉真趁機摟住她腰肢,手掌順勢下滑,隔著薄薄的衣料在她臀上輕輕捏了一把,掌心感受著那飽滿的彈性:
“千真萬確!
這不,郭大俠讓我來催您收拾行李呢。
黃幫主,您這腰……嘖嘖,真細。”
黃蓉正興奮得忘了形,追問兩句才覺不對——這小賊的手不知何時已滑到她臀縫,指尖還輕輕一勾,熱意直透衣料,撩得她腿根一麻。
她“呀”地一聲,臉騰地紅了,甩開他的手,羞惱交加:
“你幾時把手放上來啦!小賊!”
劉真笑得像只偷腥的貓,攤手道:
“摸了好一會兒了,您不是挺享受的嘛。
嘖嘖……這腰肢軟得……,這屁股翹得……,我這手都捨不得拿開。”
黃蓉氣得跺腳,耳根通紅,粉拳作勢要打:
“快滾蛋!
再貧嘴,我真打你了!”
劉真立刻抱頭鼠竄,滾到門口才爬起來,對她做了個鬼臉:
“得令!
黃幫主,小的這就滾!”
說完,轉身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黃蓉看著他逃竄的背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心情如同雨後的晴空般明媚。
可笑著笑著,她忽然愣住了,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剛才被他揉捏過的地方——那裏仿佛還殘留著他滾燙的掌溫,酥麻的觸感一陣陣地傳來,像是在她身上烙下了一個隱秘的印記。
郭靖給她的,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忠誠與守護;
劉真給她的,卻是一句句直白得近乎粗魯的愛慕,還有那些讓她臉紅心跳的撫摸。
她咬住下唇,罵自己:
“黃蓉啊黃蓉,你瘋了不成?
靖哥哥還在生我悶氣,你卻想著那小賊的手……你還是人不是?”
可罵著罵著,她又想起那晚高潮時腦中閃過的劉真的臉,腿根又是一陣濕熱。
“都怪郭靖!
死腦筋!”
她低聲咒罵。
“都怪劉真!
小流氓!”
她旋即又將矛頭指向那個罪魁禍首。
罵了半天,她又噗嗤一笑,彎腰收拾包袱。
裙擺晃啊晃,日光照進來,像給她鍍了一層金邊。
心裏卻隱隱知道,有些東西,已悄然生根。
她隱約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有些東西,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悄然生根,即將破土而出。
然而,黃蓉卻不知道,這段難得的幸福喜悅感,就像暴風雨來臨前最後一抹虛假的夕陽,溫暖而短暫。
這份寧靜與安詳,很快就會被一場鋪天蓋地的悲劇徹底撕碎,化為灰燼,讓她幾乎在一夜之間,失去這世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