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清點物資的兵事終了。
黃蓉率領三百名火銃兵,從鄂州返航,回到了風雨飄搖的襄陽。
水寨中,劉真目光追隨著黃蓉那抹明亮的黃色身影消失在城門之後。
城頭炮火煙塵蔽日,喊殺聲撕心裂肺。
他喃喃道:
“黃幫主,此去兇險無比……這襄陽城,老子在外面給你備好退路了,城裏,就看你和郭大俠的了。”
襄陽城內,已與昔日繁華判若兩重。
街道上空無一人,斷壁殘垣間,飄散著令人作嘔的血腥與焦糊氣息。
城牆上,箭孔累累,宛如一張千瘡百孔的悲愴臉龐。
隨處可見的傷兵在呻吟哀嚎,將地上的血跡浸得愈發汙黑。
黃蓉緊咬下唇,心中刺痛。
這座城,是她與靖哥哥的歸宿,如今卻已是人間煉獄。
待到家中,郭靖正就著燭光審閱水寨防圖。
郭靖幾日未歇,一身血衣早已看不出本色,人也憔悴了許多……
但那雙眼睛依舊亮得驚人。
一旁的劉承遠雖也是滿面風霜……
但作為新任水寨統帥,他神色沉穩,目光銳利。
“蓉兒!”
郭靖一見她回來,臉上露出一絲久違的輕鬆,快步上前將她扶住,“鄂州援兵如何?”
他心中牽掛,鄂州的援軍和糧草是襄陽能否續命的關鍵。
黃蓉見到郭靖心中稍定,柔聲道:
“靖哥哥,劉公子已助我募集了一千餘新軍,糧草也已運到。
水寨的守備,劉將軍已穩住了陣腳。”
她轉向郭靖,語氣變得堅定,“劉公子留下的那三百奇兵,也一併帶回來了。”
“有援軍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韃子那邊,阿術和史天澤在陸路猛攻已成焦土之戰;
劉整是個厲害角色,水寨昨日又遭了一次火船襲擊,折了些人馬。
這兩頭受敵,我等已是強弩之末。
蓉兒,你帶來的奇兵,還望萬保全。”
這一次,黃蓉沒有立刻反駁,只是平靜地看著丈夫,眼中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光芒:
“靖哥哥,你且明日一戰,便知此兵之利。
劉公子火器之犀利,遠非我們能想。”
夜幕如墨,將襄陽城與水寨緊緊包裹。
蒙古大軍的營地裏,篝火通明,人影幢幢,無數戰馬不安地打著響鼻,空氣中彌漫著大戰前的肅殺之氣。
次日,天色未亮,蒙古大軍的戰鼓如驚雷般響起,震得人心膽俱裂。
阿朮與史天澤親臨陣前,身後軍陣如墨,鋪天蓋地。
雲梯如長蛇般搭上襄陽城頭,無數韃子兵頂著盾牌,嘶吼著蟻附而上。
與此同時,漢水江面上,劉整率領的水軍也開始發難,無數火船順流而下,撞向水寨的木柵,一時間江上火光沖天,水寨告急!
郭靖立於城門之側,守衛陸路側翼,對著城下水寨的火光和天空的箭雨,他怒吼如雷,掌風呼嘯,一次次將敵人拍落城下。
“黃幫主,敵軍又近了!”
火器隊的百夫長壓低聲音請命。
黃蓉立於城頭一處預製的指揮高臺之上,白衣在風中獵獵作發,神情冷靜得如同一塊寒冰。
她目光如炬,掃視著城下湧動的敵群,清脆下令:
“火器營聽令!
填藥,上彈,瞄準攀爬之敵——放!”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平地驚雷。
刹那間,上百道火光從城頭噴薄而出,無數鉛丸組成的金屬風暴,呼嘯著傾瀉而下!
前排的蒙古兵引以為傲的重盾,瞬間被撕得粉碎。
鉛彈穿透皮甲,帶走血肉,登時在雲梯上炸開一片片血霧。
攀爬的士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撕扯得支離破碎,當場斃命,梯上屍體頃刻累疊如山。
“宋軍有妖法!
火雷轟擊!”
蒙古大軍陣腳大亂,恐懼迅速蔓延。
“三段射!
第一輪後退裝藥!
第二輪,齊射!”
黃蓉的指揮冷靜而精准。
戰術瞬間切換。
火光與硝煙在城頭交替升騰,鉛彈如雨點般持續潑灑,將蒙古先鋒的衝鋒死死釘在城牆之下。
原本勢不可擋的攻勢,在火器的威力下變得徒勞無功。
女醫護隊也在此時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她們在完顏萍的帶領下,在箭雨中穿梭,為傷患包紮止血、固定骨折。
一名宋兵被流矢射中大腿,眼看血流如注,完顏萍一個箭步上前,用匕首迅速劃開他的褲腿,撒上止血藥粉,動作麻利幹練:
“快!
抬下去!”
這種高效的救護,讓傷患的存活率大大提高,極大地鼓舞了軍心。
“黃幫主神威!
襄陽有救了!”
不知是誰先喊了起來,聲音迅速傳遍整個戰場。
郭靖在城門處擊退一波猛攻,抬頭望去,只見城下敵軍屍橫遍野,水寨那邊的火光也已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宋軍穩健的防禦姿態。
一股狂喜與震撼湧上心頭,他大步走到黃蓉身邊,滿身血污,卻擋不住他眼中的豪邁與激動。
“蓉兒!
此是何物?”
他指著那還在飄散著硝煙的火銃,“威力竟如此驚天動地!
莫說是韃子,就連這城牆也要被它震塌了!”
黃蓉嘴角揚起,眼中滿是自豪:
“靖哥哥,此乃劉公子所贈神物,名喚火銃。
昨日我與劉大哥從鄂州帶回這三百精銳,正是為了今日!
襄陽,有救了!”
一日鏖戰下來,戰果驚人。
宋軍的傷亡遠小於前幾日。
火器的威力讓蒙古人第一次感到了切骨的恐懼。
郭靖看著身邊的女醫護隊,又望向城外堆積如山的敵軍屍首,心中百感交集。
他握緊黃蓉的手,鄭重地說道:
“蓉兒,為夫今日才算真正見識了劉公子的奇才與遠見。
有這神兵利器,襄陽,可守矣!”
襄陽城頭的轟鳴暫歇,城外蒙古大營卻依舊暗流湧動。
幾天下來,火銃的威力讓蒙古大軍傷亡慘重,主將阿術不得不暫時罷兵,做出調整。
然而,戰爭的喘息,並未帶給城內的軍民安寧,反而催生了更為陰險的內部紛爭。
夜色如墨,將襄陽城白日的血與火盡數吞沒。
連日苦戰,城中軍民皆已疲憊不堪,唯有帥府內的燈火,依舊搖曳,映照著一張張陰謀與欲望交織的臉龐。
襄陽監軍王太監王國忠,此刻正立於城頭的瞭望箭樓上,白日裏的一幕在他腦中反復重現。
他面容陰鷙,一雙細長如鼠的眼睛眯縫著,閃爍著不加掩飾的貪婪光芒。
城下蒙古大營連綿的篝火,在他眼中卻比不上那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響。
他看著那堆滿屍體的雲梯,看著嚇得魂飛魄散的蒙古兵,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燃燒:
“神器!
此乃戰爭神器!”
他倚靠在城垛邊,撫摸著冰冷的牆壁,心中算計著:
“此等利器,若能獻於朝廷,獻給賈似道相爺,那……王國忠我何愁不能封侯拜相?
何愁不能遠離這刀兵之地,回金陵享受那潑天富貴?”
“黃蓉……”
這個名字從他牙縫中擠出,帶著一股酸腐的嫉妒。
他早就對這個江湖幫主不爽,一個女人家,憑什麼在襄陽軍中呼風喚雨,比他這朝廷命官還受尊敬?
如今她更有神兵在手,無疑是雪上加霜。
“哼,一個小小的江湖女子,如何懂得朝廷大義?”
他為自己的貪婪找到了堂皇的藉口,“此物既為朝廷所用,豈能由她一個婦人私藏?
就算她是洪七公的徒弟,郭靖的妻子,在皇權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白日的戰況讓他愈發急切,他已不顧城外虎視眈眈的蒙古大軍,也無心城中軍民死活。
他只想盡快得到這個“火銃製造法”,哪怕用盡最卑劣的手段。
逼供,試探,監視……他的手段層出不窮……
但黃蓉和那三百奇兵守口如瓶,滴水不漏,竟讓他連一點風聲都探不出來。
這更激起了他的執念。
當夜,王國忠摒退左右,只留下一名心腹小太監,在帥府書房召見了黃蓉。
廳內檀香嫋嫋,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一股壓抑與陰謀的氣息。
王國忠端坐主位,身上那件繡著蟒紋的太監官服在燈光下泛著不祥的流光。
他臉上堆起一團和氣的假笑,聲音也刻意壓得又尖又細,如同毒蛇吐信:
“黃幫主,今日辛苦了。
本公公在城頭觀戰,親眼目睹了那神兵利器的威力,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
他頓了頓,老鼠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黃蓉,仿佛在掂量一件商品的價碼:
“襄陽有此物,韃子何足懼?
你郭大俠是俠之大者,黃幫主你更是巾幗不讓鬚眉。
此等功勞,理當上報朝廷。
我看,就不必讓那胡商獨佔功勞了。
你與朝廷……嗯,與本公公合作,將此物的製作法速速獻上,你夫婦二人,便是再造大宋之功臣啊!
朝廷的賞賜,必然少不了你們的!”
他的話,每一句都包裹著蜜糖……
但每一個字都浸透了利刃,企圖用封官許願的巨大利益,引誘黃蓉就範。
黃蓉靜靜地站著,面色平靜如水……
但心中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一眼就看穿了這太監內心深處的貪婪與算計。
他那“合作”二字,說得輕巧,實則就是要逼她交出唯一的底牌。
她心中冷笑:
“什麼朝廷大義?
不過是你王國忠想借著我郭家,為自己鋪一條封侯拜相的捷徑罷了。”
她不慌不忙地盈盈一禮,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為難與惶恐,語氣誠懇地推脫道:
“王公公言重了。
蓉兒何德何能,敢與朝廷談功?
此物……實非蓉兒所制。
此行在鄂州,乃是一偶然相識之胡商所贈,其人神神秘秘,行蹤不定,來去無蹤,只說此物乃西域邪術所制,贈我用以襄助大義。
蓉兒受贈,尚且惴惴不安,又如何得知其制法?
那胡商早已不知去向,想來是怕朝廷追究其邪術之名,才避之不及。
蓉兒與郭靖守護襄陽,唯願鞠躬盡瘁,絕不敢在您面前妄稱功勞,更不敢私藏這等來歷不明之物,以免連累城中軍民。”
她一番話,有理有據,既將功勞推到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胡商”身上,又將自己和郭靖擺在了“唯盡忠義”的位置上,堵死了王國忠以“藏私”為名發難的口舌。
王國忠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這黃蓉比他想像的還要狡猾!
面上依舊維持著假笑,聲音愈發陰冷:
“黃幫主,你莫要欺哄本公公。
襄陽大敵當前,正是用人之際,你若藏私,不肯獻出此物以解倒懸之危,那就是將全城百姓的安危置於不顧。
這……可是通敵的大罪啊!”
他話音一落,廳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他那雙眯縫的眼睛裏,殺機畢露,再無一絲偽裝。
黃蓉心中一凜,知道眼前的老狐狸已經撕下了最後的偽裝,徹底暴露了他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歹毒心腸。
更讓她感到不安的是,這太監必然還有後手。
她知道,今晚的交鋒,僅僅是個開始。
她想起劉真的囑咐,不由得打起精神應付,還是將火銃推到胡商身上,王國忠問來問去問不出端倪,只得讓她離去。
接下來的幾日,成了襄陽守城的“火器時代”。
三百名火器手在黃蓉的調度下,成了絞殺蒙古大軍的噩夢。
每當敵軍蟻附攻城,便是鉛丸風暴降臨之時。
“轟隆”一聲巨響,原本密不透風的盾牆會瞬間被撕開無數血洞,攀爬的士兵如割倒的麥子般成片倒下,將雲梯染成了一條條通往地獄的猩紅之路。
水寨那邊,在劉承遠的指揮下,火銃手們用散彈精准地壓制著敵軍小船的靠近,讓阿里海牙和劉整的水軍屢屢受挫,再無機可乘。
一連數日,蒙古大軍的屍體在襄陽城下越堆越高,新鮮的血液浸透了土地,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
負責主攻的蒙古將領阿術眼看部下死傷慘重,卻對宋軍的守城手段一無所知,只覺如同撞上一堵無形而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每日都損兵折將,一籌莫展。
“宋人究竟使了什麼妖法?
是那守城將軍郭靖的降龍十八掌,還是城頭有什麼神鬼相助?”
阿術在帥帳中煩躁地踱步,心中充滿了鬱悶與不甘。
如此耗下去,他這“四太子”的顏面何存?
終於,在又一次慘烈的攻城被輕易打退後,阿術咬著牙下令:
“傳我命令,後撤五裏,築營固守,暫緩攻城!”
蒙古大軍那如潮的攻勢,竟在火器的威力下暫時偃旗息鼓了。
襄陽城迎來了數日難得的喘息之機……
但城中並未因此平靜下來,一場新的風暴正在醞釀。
當晚,帥府燈火通明。
王太監王國忠端坐主位,面沉如水,那雙老鼠眼中閃爍著按捺不住的貪婪與焦灼。
他一拍桌面,聲音尖利地打破了寂靜:
“火銃!
本公公要的就是火銃秘方!
此乃不世神兵,當為聖上所禦,我大宋樞密院統籌調配,豈能由爾等私人掌控?”
他刻意強調“聖上”,將自己與皇帝的關係高高舉起,暗示他王國忠的意志,便是天子的意志。
他本是宋度宗的心腹監軍,此次前來襄陽,除了監視戰況,更重要的任務便是將任何能改變戰局的奇物,第一時間獻於天子。
這火銃,便是他飛黃騰達的最大契機。
大帥呂文德與在座眾將聞言。
雖覺這太監言辭倨傲……
但其理由卻也無懈可擊。
火器威力如此巨大,若能推廣全軍,實乃國之幸事。
他們齊聲附和,目光都投向了郭靖與黃蓉。
郭靖性情忠厚,聞言也點頭道:
“王公公言之有理。
此器若能保我大宋江山,靖萬死不辭。”
黃蓉站在丈夫身側,內心卻是天人交戰。
她當然知道火器的價值……
但劉真臨走時那“萬萬不可落入宵小之手”的告誡言猶在耳。
她太瞭解這個太監的為人了,若是秘方落到他手裏,哪里還會想到造福國家,多半是他自己邀功請賞的墊腳石,甚至被倒打一耙的下場。
她想起劉真臨別時的憂慮與叮囑,心頭一凜,覺得這小子簡直是個未卜先知的神算家。
如今,她必須拿出對策。
眼見氣氛膠著,黃蓉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為難神情,雙手一攤,輕聲歎道:
“各位將軍,各位公公,蓉兒真是受寵若驚,也惶恐不已。
蓉兒不過是僥倖得了幾件神兵,又何曾知道什麼製作之法?
真正的秘方,其實……只在一個人身上。”
“誰?”
眾人齊聲問道。
黃蓉的目光轉向眾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唯有劉真公子此人才知曉。
此乃人家家族不傳之秘,更是用來襄助襄陽的籌碼。
蓉兒我,只是一個用兵之人,一個使用者罷了。
若要追究秘方……”
她話鋒一轉,將皮球精准地踢了出去:
“……還請各位將軍移步水寨,去問劉公子吧。”
她不疾不徐地說道:
“劉公子家傳百煉法,千錘萬鑿方成此神兵。
如今他父子屯駐城外水寨,與襄陽互為犄角。
這才是真正懂火銃之人。
水寨戰事緊,公子恐一時半刻難以脫身,還請公公海涵。”
她將“水寨戰事緊”幾個字咬得很重,既點明了劉真的重要性,又暗示了調他入城的困難。
王國忠面皮一緊,他豈會輕易相信。
但黃蓉將責任推得如此乾淨,他暫時也找不到破綻,只能暫時作罷,暗中將“劉真”這個名字刻在了心底。
他陰冷地看了黃蓉一眼,心中冷笑:
“雕蟲小技,待本公公核實之後,再與你清算!”
翌日,王國忠果然派人持了他的手令,前往城外水寨,以“商討軍情,聖上垂詢”之名,召劉真入城。
使者乘船來到水寨,只見這裏戰局早已白熱化。
自從南宋降將劉整代替阿里海牙成為蒙古水軍統帥後,戰法便變得刁鑽狠辣。
他深知宋軍火銃威力,便不再強攻,而是改用騷擾戰術。
無數裝載著易燃物的小船在弓弩的掩護下,如水蛇般遊弋,不斷地衝擊水寨的木柵和浮橋。
火光與濃煙日夜不休,水寨的防線被不斷壓縮,損失慘重。
劉承遠鬚髮皆焦,身上帶著好幾處熏黑的傷勢,正嘶啞著喉嚨指揮將士撲滅一艘剛被火船撞上的哨船。
使者宣讀手令時,他聽後只是冷笑一聲,擦了把汗下的灰,對使者抱拳道:
“請回復監軍大人,末將職責便是死守水寨。
劉真乃水寨火器主心骨,此刻一步不能離開。
蒙古人正要圍城打援,我若抽調主將入城,水寨頃刻便破!
屆時,蒙古軍便可順流而下,直抵襄陽城下!
公公乃聖上股肱,當以大局為重!”
這番話,以國事為名,句句在理,將王國忠的軍令頂了回去。
使者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訕訕而歸。
劉真聽聞此事,只是冷笑一聲。
他站在船頭,望著遠處襄陽城頭的狼煙,對身邊的老爹說:
“爹,您做得對。
襄陽被困已成孤城,水寨與城互為犄角,乃是唯一的活路。
我們一旦進城,就成了甕中之鱉。
再說,王國忠?
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是個閹人,這些太監最是貪婪狠毒,明著是奉旨,暗裏還不知要打什麼鬼主意。
咱們夏貴大帥的人,不歸他管,他沒這個權力強行調兵,您無需理會。”
王國忠使者碰了釘子,怒火中燒。
他思慮半天,劉真父子隸屬鄂州都統制夏貴麾下,是援軍體系,自己作為襄陽監軍,只能監察,卻無權直接調動其部署。
一計不成,他只得又將毒辣的目光投回了黃蓉身上。
“黃蓉……好一個狡猾的婦人!”
他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既然從劉真那裏得不到,那就還從你們夫妻身上下手!
郭靖為人忠厚,有他在,黃蓉必有顧忌。
擒賊先擒王,擒婦先擒夫!”
於是,他又生一計。
次日,他派人再送請柬,言語比上次更加懇切,說是火器之事牽涉甚廣,非得請郭大俠、黃幫主二位一同前來帥府,共商“上達天聽”的最佳方略。
黃蓉拿到請柬,便知王國忠已動了歪念頭。
她對郭靖低語:
“靖哥哥,這名為商議,實為鴻門宴。
你不去,他大可誣陷我們抗命;
你去了,便是羊入虎口。”
郭靖眉頭緊鎖,他一生光明磊落,最厭這般勾心鬥角……
但他更明白,若因自己而鬧得內部分裂,正中蒙古人下懷。
他毅然決然地道:
“他既是朝廷命官,我一生為國為民,豈能怕他?
我隨你去,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麼!”
兩人如約而至。
剛一踏進王國忠指定的偏廳,大門便“轟”地一聲被死死關上,落鎖之聲清晰可聞。
王國忠端坐在陰影中,周圍環伺著十餘名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漢。
“郭大俠,黃幫主,久候了。”
王國忠的聲音裏再無半分偽裝,只剩下赤裸裸的威脅,“火銃秘方,本公公志在必得。
黃幫主狡計多端,本公公不信;
郭大俠忠義無雙,總不會連抗君命吧?
今日,你們二位若不交出秘方,便請在此處『靜候』,直至水寨傳來捷報,或劉真公子識時務為止。”
他算得極准,軟禁郭靖,既能牽制黃蓉,又能以此逼迫劉真。
郭靖聞言,氣得渾身發抖,卻又投鼠忌器。
他武功蓋世,若要硬闖,這幾十人哪是對手?
但他若出手,便是攻打朝廷命官,有謀反之嫌,屆時整個襄陽都將為此震動,蒙古人便可趁虛而入。
“王公公!
你這是要置我大宋於死地!”
郭靖怒喝,雙拳緊握,指節發白。
黃蓉卻異常冷靜,她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環顧四周,嘴角竟勾起一絲嘲諷的微笑:
“王公公,你以為這能困住我黃蓉嗎?”
話音未落,她身形驟然暴起!
只見她人影一晃,並非攻向王國忠,而是閃身至一支巨大的燭臺旁。
她袖中金針疾射,封住了幾名護衛的穴道,同時腳尖在桌上一撩,那沉重的燭臺便呼嘯著飛向兩名試圖從側翼包抄的護衛。
趁此空隙,她嬌叱一聲,用盡全力撞向一扇雕花木窗。
她的纖秀手掌在空中劃出一道玄奧的弧線,正是她獨門的“蘭花拂穴手”,精准地擊在窗戶最脆弱的榫卯連接處。
“轟隆!”
木窗應聲碎裂,碎木紛飛!
黃蓉如一只遊龍,毫不猶豫地從破口中鑽出,幾個起落,便已融入了帥府錯綜複雜的夜色與廊道之中。
“攔住她!
別讓她跑了!”
王國忠氣得肝膽俱裂,尖叫出聲。
可黃蓉的輕功與機變,早已名滿天下。
她對這些府邸建築的瞭若指掌,更讓她如魚得水。
她不戀戰,只尋僻靜之處,閃轉騰挪,分明早已將帥府的地形地貌摸得一清二楚。
不過片刻,便將身後追兵徹底甩脫,化作一道殘影,消失在了重重屋簷之上。
偏廳內,只剩下鐵青著臉的王國忠,和一雙怒目而視、卻為顧全大局而無法出手的郭靖。
他知道,自己這一步棋,徹底走錯了,也徹底將黃蓉推到了對立面。
一場針對火銃的腥風血雨,才剛剛開始。
好的,我們繼續這段充滿張力與情感糾葛的劇情。
這一段重點在於黃蓉內心的崩潰與重燃希望,以及劉真在危機中展現出的複雜人性——既有少年的衝動欲望,又有關鍵時刻堅守的道義底線。
夜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疼。
黃蓉一路施展絕頂輕功,在襄陽城錯落的屋頂上急速奔逃。
身後帥府的喧嘩被她遠遠甩開,可她心中的那份悲涼與絕望,卻如跗骨之蛆,揮之不去。
她從未感到如此無助。
一生智計百出,算盡了人心,料到了敵謀,卻沒算到大宋的根基內部,早已腐爛如斯。
外有蒙古鐵騎兵臨城下,內有王國忠之流的奸佞心懷鬼胎,只圖私利,棄數萬軍民的生死於不顧。
守城的將士們在城頭浴血奮戰,拼死守衛的,難道就是這樣一個被蛀蟲蛀空的朝廷嗎?
襄陽守軍浴血奮戰,他卻在此刻威逼忠臣,貪婪索要救命的秘方。
自己一生引以為傲的智謀,到頭來竟只是為了與這等宵小周旋,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想到此處,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心底升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淚水,不知不覺間模糊了雙眼。
她想起了劉真在城樓上那個帶著幾分輕佻,卻又無比清醒的斷言:
“大宋腐朽不堪……”
這傢伙雖然好色輕浮,卻對時事看得如此透徹。
心如死灰。
她的腦海中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襄陽若破,靖哥哥……靖哥哥他立下血誓,與城偕亡,絕不後退一步。
到那時,我又該如何?
是隨他而去,還是……活在這破碎的江山裏?
就在她心神欲裂之際,城外水寨方向傳來一陣騷動。
幾艘巡邏快船靠岸,一隊手持火把的士兵直沖水寨大門,為首的校尉高聲喊道:
“奉王公公之命,黃幫主可能逃竄至水寨,速速開門,我等要入寨搜查!”
“王公公?”
守寨的什長一愣,隨即喝道:
“胡鬧!
水寨乃襄陽門戶,由劉將軍直接節制,沒有將令,誰也不能擅入!”
話音未落,一個鬚髮皆張、身披重甲的老將已大步流星地趕來,正是劉承遠。
他聽聞消息,怒火中燒,老將軍的暴脾氣瞬間發作。
他一把搶過親衛的長槍,槍尖直指那名校尉,聲如洪鐘:
“王國忠算個什麼東西?
一個宮閹,也敢在老夫的水寨面前耀武揚威?
滾回去告訴他,他要是敢再用聖上的名頭壓老夫,老夫就敢上書彈劾他擾亂軍心,阻礙抗蒙!
他要是敢強攻,老夫這杆槍,第一個就捅進他的狗肚子裏!”
“滾!!”
最後一聲怒喝,震得水面都泛起漣漪。
寨中守軍見主將如此硬氣,也齊聲怒吼,刀槍出鞘,聲勢駭人。
那名校尉被劉承遠的氣勢嚇得腿都軟了。
他們知道,水寨是襄陽最後的屏障,劉承遠更是身經百戰的老將,真要動起手來。
他們這點人根本不夠看。
而這責任,誰也擔不起。
他對著劉承遠恨恨一瞪,只能悻悻地帶人退去。
而此時的黃蓉,早已繞到了水寨的另一側,翻悄然過柵欄,躲進了劉真的營帳。
帳內,燭火搖曳。
黃蓉背靠著帳壁,緩緩滑坐到地上。
她俏臉蒼白如紙,淚痕斑駁,一頭青絲淩亂地貼在頰邊,衣衫也在奔逃中劃破了口子,露出了些許雪肌膚,平添了幾分狼狽的淒美。
“黃幫主,你怎麼了?
誰欺負你了?”
一道身影從帳後轉出,正是劉真。
他剛要歇息,卻見如此景象,心中猛地一疼,急忙上前蹲下。
“王國忠……”
黃蓉抬起頭,聲音顫抖,將事情經過斷斷續續地說了出來,“他……他軟禁了靖哥哥,逼我交出火銃秘方……蓉兒不肯,就逃出來了。
那閹人貪婪成性,他根本不關心襄陽的死活,他只想獨吞秘方,去獻媚朝廷……”
說到最後,她再也支撐不住,委屈、憤怒、絕望齊齊湧上心頭,伏在膝上,肩膀微微抽動。
夜晚。
兩人就著昏黃的燭火密談。
劉真聽完,眉毛擰成一團……
但他還是先安慰道:
“黃幫主,你別急。
郭大俠是襄陽的定海神針,王國忠不敢真的把他怎麼樣。
只要韃子沒破城,他就需要郭大俠守城,郭大俠是安全的。
你放心好了。”
可黃蓉依舊心灰意冷,她靠在榻邊,眼神空洞:
“劉公子,你當日說大宋腐朽,果然沒有說錯……蓉兒現在……只覺得心力交瘁……靖哥哥一生忠義為國,到頭來,卻要遭受這等宵小的逼迫……”
她一路奔逃,此刻又氣又急,精神高度緊張後猛然鬆懈,疲憊感如潮水般襲來,嬌軀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
劉真看著她脆弱無助的模樣,心中一痛……
但口中的油滑卻不自覺地把持不住,隨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少年人的、純粹的……驚豔。
那雙眼眸中,情不自禁地閃過一絲炙熱的欲火。
他心想:這樣的黃幫主……真是……太誘人了,順勢賊嘻嘻的安頓:
“黃幫主,先睡吧。
我守著你,保證無人打擾。”
黃蓉正色抬起頭,美眸中閃過警惕:
“劉公子,靖哥哥是我丈夫,莫做他想。
蓉兒雖疲憊,卻知分寸。”
劉真被她看得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些許尷尬,撓了撓頭,嘿嘿一笑:
“黃幫主,你誤會我了。
我劉真平日是喜歡口花花……
但我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畜生!
你放心睡吧,我……我去喊耶律姑娘來照顧你。
我……我就在外面守著。”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快步走了出去,仿佛真的怕自己多待一刻會失控。
很快,耶律燕端著一碗熱湯走進來,溫柔地扶起黃蓉。
而劉真則真的在帳外找了個地方,和衣而臥,再也沒有進一步糾纏。
黃蓉喝著熱湯,透過帳簾的縫隙,望著外面那個蜷縮著守夜的寬厚背影,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竟如潮水般湧遍全身。
這小子……平日裏總是用油嘴滑舌和輕佻的調戲自己,可在這最關鍵的時刻,他卻牢牢守住了底線,沒有乘人之危。
這分界線,比許多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要清晰得多,也……珍貴得多。
只是……她回想起剛才自己靠在他懷裏傾訴時,他“安慰”自己的那只手,似乎已經好幾次“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胸口。
她不由得又羞又惱,心中暗罵:這潑皮!
佔便宜真是占慣了!
然而,罵歸罵,那份生死關頭下嚴守承諾的真誠,卻讓她對這個少年的好感,不由自主地加深了幾分。
在耶律燕無微不至的照料下,緊繃了數日的心弦終於徹底鬆弛,黃蓉沉沉地睡了過去,這是她連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帳外,夜風漸止,星光如水,靜靜地守護著這一葉風雨飄搖中的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