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我歎了口氣,閉上眼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說道。
坐在我一旁的薑唯見解開了誤會,也是松了一口氣,能夠感覺到我們之間原本緊張的氛圍基本消失了。
我為了緩解接下來的尷尬,主動開口說話。
“那……像她那個樣子,要怎麼辦才能恢復正常?”
我說的“她”自然是小芷雪。
“看樣子,你好像有些愧疚?”
薑唯沒有處於被我質問的狀態,找回了些許話語的主動權,於是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話音柔和地向我拋出了這個疑問。
空氣凝滯了一瞬。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
然而頃刻之後。
“哈……哈哈……”
低沉的笑聲。
是我自己的笑聲。
“是啊,我是有些愧疚。”
我捂著自己的半邊臉,露齒而言,似是在自嘲。
這份心情太過複雜,愧疚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
(原來……我真的毀掉了她。)
身旁的薑唯似乎在這一刻明白了什麼……
但因為是局外人,所以只能默然無言。
氣氛逐漸變得沉重。
時間流逝,洗手間的水管裏水流動的聲音在我的耳畔回轉,客廳前方沒有通電源的電視螢幕裏映出我彎腰坐著的身影。
“她的情況很特殊。”
終於,薑唯在醞釀了一下語言後開口了。
她那宛如山澗小溪涓涓細流一樣的嗓音令我稍稍感到舒適。
“怎麼個特殊?”
我問道,和電視機螢幕裏的自己雙目對視。
螢幕裏除了映出我本身的影像,似乎還映出了別的什麼東西。
它像是野生的歐石楠,在萬物的悄然逝去間孤獨生長。
“對你來說,這是個兩難的抉擇。
她的精神分裂症狀有可能可以被治癒……
但是這樣以後,她就再也無法恢復正常——反過來。
如果就這樣什麼也不做,她至少還會有恢復正常的時候。”
薑唯說了些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
“什麼……意思?”
“讓我來打個比方吧。”
薑唯捋了捋垂於她肩側的銀髮,橙黃色的瞳眸微沉,眼眶底下仿佛有著某片我未曾踏足甚至是知曉的彼方。
我不由得開始更加專注地聽她說話。
“現在殘酷的現實是,她原本的內心已經被完全毀壞了……對了,她有沒有嘗試過自殺?”
“有……但最後被我阻止了。”
“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其實,從她執行自殺行為的那一刻起,她在精神意義上已經迎來了『死亡』。
你可以理解成,她的靈魂雖然已經離世……
但是肉身依然存在於這個世界。”
“靈魂已經離世?”
“嗯,可以認為原本的她已經死了,身體只是一介空空的軀殼。
但是後來,出現了某一個意外的誘因,讓某個不應該的可能性成為了必然。”
薑唯頓了頓,隨後繼續說道:
“這是極小概率會發生的事情,要同時滿足一個內因和一個外因——
拋開有生以來經歷過的一切事情,只是軀殼的她,本身的依存心就極強。
這導致了她在經歷某些重大到足以讓她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絕望的『失去』之後,本能地渴望『擁有』一個可以依賴的對象……
而這個時候你出現了……阻止了她真正的死亡,賦予了她存活下去的意義,重塑了她的內心。”
“這和她的病症有什麼關係嗎?”
我接著問。
“這就是她處於現在這種狀態的重要原因之一。
要知道,以前的她已經死去……
而現在的她,是你親手塑造的——這相當於空的軀殼裏衍生出了一個新的靈魂,繼承了這個軀殼裏儲存著的記憶,繼續活下去。”
原來如此……是這樣嗎?
怪不得,我之前就覺得現在的小芷雪和以前的她人格有些差異。
以前的她雖然冷淡……
但偶爾還會露出笑容,感情更加豐富……
但現在我卻幾乎都沒能再從她的臉上看到笑。
她總是一副缺乏感情的樣子,什麼事情都聽從我,基本沒有自己的主見。
……
等等,不對。
她還會仰望星空,那是她兒時最珍切的回憶之一——
哪怕是在最黑暗的夜裏,天空中依舊存在著璀璨的星辰,即使它會因為烏雲的遮蔽而無法望見,心懷希望的少女也會虔誠地相信,光明一直存在。
薑唯一定還沒有說完,我側頭望向她。
果然如我所料,她接著,臉上浮出絲許不解地說道:
“但是,有一點我沒有想明白。
那就是現在的她誕生前,會有一道憑她自己、以及外力驅使都無法跨越的坎。”
“哦?這道坎,是什麼?”
“她會……只想著死亡,離開這個殘酷且絕望的世界。
一定是有什麼東西,阻礙了她所有尋死的念頭,給新的她的誕生提供了必不可缺的前提環境,這也是我為什麼說這件事情發生概率極小的原因。”
阻止了她尋死的念頭……?
對了,我之前通過『淫紋』命令她絕對無法自殺……原來如此,這或許就是那份本不可能的『可能性』。
“然後,是最後一點。
新誕生的她,繼承了記憶的同時,也繼承了對殘酷現實的恐懼和絕望……可以說,她是在希望和絕望這兩種矛盾的感情中誕生的。
形象一點描述的話,嗯,就是現在的她靈魂裏,還有著過去的她留存在軀殼裏的『殘渣』。
這些『殘渣』影響著她,折磨著她,導致新生的她產生了某種程度上的『殘缺』,不能說是一個正常且獨立的人格。”
“但巧合的是,與此同時,這些『殘渣』某種程度上也作為『零件』補全了她當前的人格,使得她得以暫時處於正常的狀態。
可一旦有微小的因素影響她,這些『殘渣』對她的絕望作用大過對其自身起到『零件』的作用時,她會立即陷入人格缺陷的狀態,產生不同程度的意識錯亂、認知障礙、以及記憶缺失的症狀。”
“……我懂了。”
我眯著眼,說道。
怪不得,薑唯會說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兩難的抉擇。
一方是患有極其嚴重的精神分裂的小芷雪,一方是人格已經不完整的小芷雪。
要我選擇哪一方,捨棄哪一方。
這可真是一個殘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