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墨被陸文茵現在的樣子嚇了一跳，他沒想到短短半個來月沒見，陸文茵便已經成了如此模樣，看來班級群裏推測的沒錯，八成是遭遇了某些變故。

“陸老師，您這是……這是怎麼了？”

辰墨的聲音中甚至帶著一些顫抖，眼神裏滿是驚訝。

“我……我……家裏出了點事，現在……在醫院陪護。”

陸文茵完全沒想到會這麼巧地在電梯裏遇到自己的學生，而且是最熟悉的幾個學生之一的辰墨，略顯慌張地回答道。

“能……方便說一下發生了什麼事麼？

同學們這些天都很擔心您，甚至去您家那邊找過，有幾個都想要報警了。”

辰墨看著陸文茵的表情，基本上已經確認了自己的猜測，這段話半真半假……

其實是誇大了班裏同學擔心的程度，陸文茵現在顯然不希望太多人知道這件事情。

辰墨這麼說會讓她更加傾向於把事情告訴辰墨，以換取他保守秘密，否則如果學生們都過來醫院，情況只會更加尷尬。

“那……我們找個地方說吧。”

陸文茵猶豫了一會，點了點頭。

辰墨果斷放棄了去辰凱辦公室坐坐的想法，發了個微信表示自己已經結束體檢準備回家，就跟著陸文茵走出了醫院。

二人在醫院裏找了一個長椅坐下，一時間竟然誰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始對話，最後還是陸文茵首先開口：“辰墨，你……你怎麼會來這裏？”

“我父親在這裏工作。

如果老師您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儘量幫忙。”

辰墨在上學的時候，學校當然會統計學生家長的職業……

但是他從來都只寫醫生……

所以陸文茵並不清楚辰墨的父親具體是在哪里工作……

況且辰凱並沒有給辰墨開過家長會……

所以她對辰墨爸爸的印象也並不深。

陸文茵抬起頭，閉上眼睛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道：

“我父母他們……出了點事。”

辰墨知道陸文茵的話並沒有說完，因此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坐在旁邊靜靜地等著後面的內容。

“他們投資失敗，虧了一大筆錢，我媽心灰意冷之下趁我和我爸不注意上吊自殺，我父親他……

因為這件事急火攻心休克，住了院，好在他們現在都沒有危險，否則……否則……”

說到這裏，陸文茵再也無法繼續下去，把頭埋進雙臂之中，明顯正在壓低了聲音抽泣，卻不想讓自己的學生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辰墨恍然大悟。

怪不得要跟學校請長假，又和學生們斷了聯繫，也怪不得飯店已經轉手，這一切都顯得合理了起來。

“那他們……損失了多少啊。”

辰墨這個問題問的有些猶豫，但他實在是好奇，陸文茵家應該是條件相當不錯的城市中產階級，到底要多麼慘重的損失，才會讓兩位老人如此絕望，以至於走上自殺這條路。

“大概……總共加起來不到三百萬吧。”

陸文茵甕聲甕氣地回答道，並沒有抬起頭。

辰墨心裏咯噔一下，這個數字確實已經十分恐怖，但轉念一想，對於陸文茵的家庭條件來說……

哪怕已經是傷筋動骨……

但是也絕對不能說是山窮水盡。

簡單地說，辰墨不覺得陸文茵的母親會因為這點錢就想不開。

但是這個問題如果問出來，就完全是在往陸文茵的傷口上撒鹽了。

辰墨想了想還是把好奇憋在了心裏

“那天您從金石灘那邊突然離開就是因為……”

辰墨想到了當時在案件調查還沒結束時就匆匆離去的陸文茵，以及第二天在又在警局裏遇到她的場景。

“不，不是。”

陸文茵趴著搖了搖頭，“那天我爸爸酒後駕車出了車禍，要賠給對方一大筆錢，後來……後來又趕上了這件事情……

所以我媽她才會一時想不開去……去自殺。”

辰墨沒想到陸文茵自己解答了剛剛的疑惑。

或許是這段時間巨大的壓力讓她十分缺少一個宣洩的對象……

此時，她雖然知道面前這個人只是自己的學生，但還是忍不住想要把這段時間的事情和委屈全都傾訴出來。

陸文茵的哭泣聲已經止不住，辰墨並沒有出言安慰，這個時候一切的語言都是多餘的，只有她自己把情緒發洩出來，才會好受一些。

本來她還只是想跟辰墨稍微說幾句話應付過去，但當她回答了第一個問題之後，情緒就已經完全無法控制了。

這個時候已經根本不需要辰墨再問什麼了，過了十幾分鐘才堪堪止住哭聲的陸文茵自己就把這段時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陸文茵一件事一件事地說著，她並沒有說出這些事情之間的聯繫……

但是辰墨基本上也能猜個大概

“醉駕肇事本來要判刑的，必須跟對方簽了諒解協議才有可能判緩刑甚至免於起訴。”

“我們賣了一些財產，留下賠償款之外還有一部分錢，我媽就都投到了之前，一直定期投入的一個投資產品上面，本來以前的回報率一直還挺穩定的，結果突然直接就……就賠掉了。”

“我爸爸他……他本來是前一天晚上喝的酒，結果第二天開車還是查出來了濃度超標……”

“等一下。”

原本辰墨只是想當陸文茵發洩的一個垃圾桶，聽完就全都封存在記憶裏……

但是投資失敗+酒後駕車這兩件事直接讓辰墨心裏一驚。

這個劇情，太熟悉了啊，這不就是自己一行人從老家返程的時候，遇到的麼。

而且這兩件事都勾起了辰墨一些思緒……

只不過現在他的思路還如同一團亂套的毛線，必須要找到那個線頭，才能開始整理。

“怎……怎麼了？”

陸文茵聽到辰墨的話停了下來，稍稍抬起頭看了一眼，臉上還留著未幹的淚痕，眼眶也是一片通紅。

“投資失敗這個事情，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其他可能，比如追回損失什麼的？”

辰墨試圖找到那個線頭，來理清有些混亂的想法……

尤其是酒後駕車這一段，在路上的時候，他就覺得好像有些想法，但始終沒有具體想起來。

這種好像要抓住重點但又沒有頭緒的感覺十分糟糕，因此辰墨並沒想太多便繼續追問下去。

“想過……

但是投資的時候，我們也簽過合同，很難追回來，我們問過律師的。”

陸文茵蜷縮在椅子上，靠著椅背囁喏道。

“合同？

什麼樣的合同？”

辰墨下意識地追問道。

這個問題在這個時候顯得比較不合時宜。

不過二人都有著重重心事，誰也沒有在意。

陸文茵稍稍抬起頭，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麼：“當年投資的時候，我也看過的，就是正常的投資合同……

其實這些年本來是有些收益的……沒想到……”

“好在被撞的人家屬那邊要錢要的很急，開始說要400萬，後來談到320萬，那個人剛脫離危險還沒清醒，家屬就把諒解協議簽了。”

兩人又聊了小半個鐘頭，陸文茵看了看表：“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看看他們，順便給我爸帶點早飯，他現在活動還不太方便。”

說完起身理了理衣服準備離開。

辰墨跟著站起來：“那我們一起走吧。”

陸文茵看了看身邊的辰墨，語氣猶豫地說道：

“辰墨，關於老師的事情，你能不能……幫老師保密，不要告訴同學們，這件事情我不想聲張，這段時間我只想好好靜一靜。”

辰墨點了點頭：“放心吧老師，我一定守口如瓶。”

陸文茵聽到辰墨的承諾後松了一口氣，她始終害怕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

二人相伴著走回住院部的大樓，此時大廳內已經有了不少排隊掛號的患者，辰墨並不太喜歡這樣的環境，於是放棄了陪陸文茵一起上樓的想法，準備告別離開。

“陸老師，那……”

辰墨的話還沒說出口，牆上掛著的電視中正播出的一條新聞就引起了辰墨的注意。

倒不是說其中的內容有什麼特別，而是辰墨突然想起，他回老家之前的一天，跟楊文煜一起在酒店時，在同樣一個欄目中看到的一條新聞：一家私營加油站的老闆金某在馬路上被撞成重傷。

辰墨突然之間在紛亂的頭緒中，找到了那根線頭。

“辰墨？”

陸文茵聽到辰墨叫自己的名字，卻遲遲沒有說話，而是盯著牆上的電視愣在原地，不由得出言提醒。

“陸老師，您父親車禍撞到的那個人，是不是……姓金？”

辰墨的目光並沒有從電視上移開，而是直接問身後的陸文茵。

“是姓金……你怎麼會知道？”

陸文茵看了看電視中的新聞，裏面播的是最近本市的農業生產情況，跟交通事故沒有任何關係。

“是個私營加油站的老闆？”

辰墨繼續問道，聲音甚至有些顫抖。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個什麼小老闆，反正不是上班的。”

陸文茵搖了搖頭，這一點她就不是非常確定了。

畢竟一直以來都是那個人的子女在跟她聯繫，她其實只見過被撞的那個人兩次而已。

此時一個完整的故事已經在辰墨的腦中形成，同時，他還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這樣啊……”

辰墨暫時沒有把腦中的想法說出來……

因為如果屬實的話，那麼陸文茵可能由此能夠減少一大筆賠償……

但是這種事情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還是先把事情搞清楚之後，再說比較好。

二人道別之後，辰墨並沒有離開醫院，而是轉身搭乘另一個電梯到了辰凱的辦公室。

“小墨？

你不是回家了麼？”

辰凱抬起頭，看到走進來的竟然是自己的兒子，顯得有些驚訝。

畢竟半個小時之前，辰墨就發消息說已經結束體檢準備回家了。

辰凱的辦公室是四人一間，此時只有辰凱和另一個醫生在。

相互介紹並且簡單客套了一下之後，對方也看出來辰凱跟辰墨父子倆好像有話要說，便藉口去查房離開了辦公室。

“有什麼事情麼？”

辰凱從旁邊拽過來一張椅子給辰墨，同時放下了手頭的工作，拿紙杯接了杯水遞了過來。

“我記得咱們回家那天路過那個加油站，老闆好像是姓金？”

辰墨接過水杯，開門見山地問道。

“對，是姓金，怎麼了？”

辰凱點了點頭，但不知道辰墨因何而談起這件事情。

“當時咱們沒找到他，回來之後，你又聯繫他了麼？”

“沒有，本來打算這兩天問問的……

但是出了你三舅的事情，你要是今天不提起來我都忘乾淨了，怎麼，你有事情？”

這件事對於辰凱來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最近發生的大事太多，忘掉了也正常。

“我想讓您聯繫他一下，他有可能出了車禍。”

辰墨的話讓辰凱臉色一變，他擺正了坐姿，一只手拿起旁邊的手機開始翻找通訊錄，同時疑惑道：

“你怎麼知道的，你應該不認識他吧？”

“嗯，有點複雜，等你回家我慢慢給你講，總之先確定一下是不是。”

辰墨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況且他現在也還不敢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在辰墨的注視下，辰凱撥通了電話。

等待的時間長到辰墨甚至覺得電話可能不會被接通了。

不過最終另一邊還是傳來了一個略顯虛弱的聲音：“喂，明東啊？”

辰凱和辰墨對視了一眼，然後把電話打開免提放在了桌子上。

雖然以辰墨的聽力其實根本無需這樣做。

“老金，我前兩天想去你的加油站加油，怎麼沒見你人啊？”

辰凱開門見山地問道。

“唉，出了點事，現在在醫院裏……”

電話那邊過了一會才回答道，語氣很是低落。

“出啥事了？

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你以前感冒都找我開藥呢，住院這麼大事還跟我見外？

在哪個醫院呢，我去看看你？”

辰凱繼續說道。

辰凱所在的醫院基本上是全市範圍內最好的綜合性醫院，老金竟然完全沒有跟他提起過，這件事確實有點反常。

“我這……唉，有點複雜。

現在就在連醫一院，你想來就來吧，住院樓14層，77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