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客棧,人多眼雜,黎澤倒也不好和師父表現得太過親熱。
三人各自開了一間房,便打坐調息起來。
想到南宮鳶之前曾經說的話,黎澤還是放心不下,朝著蚩國皇宮走去。
“站住,什麼人!”
黎澤腦海中思緒紛雜,沒反應過來,人已經到了皇城前,結果自然是被禁衛攔了下來。
他剛想說自己走錯了,回頭遮掩一下身形直接潛入,卻聽到身後突兀傳來了女聲。
“這是陛下的貴客。”
“原來是幽影統領,屬下冒犯。”
禁衛讓開了路,而在幽影的帶領下,皇城自然一路暢通無阻。
黎澤上下打量著幽影,似乎是對她有些好奇。
畢竟幽影的功法雖然不善進攻,卻神出鬼沒,幾次與南宮鳶的攜手也證明,對方絕對稱得上是南宮鳶的心腹。
所以黎澤想要問問幽影,南宮鳶的過往。
“幽影,你和南宮鳶……是什麼關係?”
“我是小姐的貼身婢女,也是小姐的影衛。”
“影衛……”
黎澤記下了這個詞,隨後又開口問道。
“幽影……南宮鳶以前到底……”
“到了。”
還沒等黎澤將問題問完,幽影就打斷了他。
“有什麼事,你自己去問小姐。”
幽影說了這麼一句,就推開了禦書房的大門。
南宮鳶一身龍袍,正坐在書桌前。
黎澤不過眨眼的功夫,幽影便已經消失不見。
“見過女皇陛下。”
黎澤雙手抱拳,行了一禮。
南宮鳶饒有興致的看向他。
“四皇子之前見朕,可從來沒這麼客氣過,今日怎麼想起來朕還是蚩國的女皇了?”
黎澤點了點頭。
“之前都是私下見到女皇陛下,既然女皇陛下未穿龍袍,也未以皇帝身份自居,那便是私交,自然不適合那些禮節。”
“呵……不過就是身衣服,穿上脫下又有何區別?”
聽到這話,黎澤倒是愣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
“它不僅僅是一身衣服,它還代表著……責任。”
“責任……”
黎澤看向南宮鳶,突然發問。
“陛下的仇人,還有趙家,對吧。”
“不錯,還有趙家要清算。”
“陛下打算直接將他們滿門抄斬?”
“那不然如何?
趙家都是些凡人,隨隨便便就打殺了。”
南宮鳶不以為意,趙家是她最不用操心的一個仇家,就是因為,他們只不過是凡人。
而她則是靈丹境的修士。
只要她想,就是再有十個趙家,也不過是她隨手就能滅殺的螞蟻。
黎澤似乎心中了然,點了點頭。
“我且問陛下一個問題。”
“你問吧。”
“我們算是朋友嗎?”
“朋友?”
聽到這個詞,南宮鳶只感覺到陌生。
她幼年便背負著家族的深仇大恨,刻苦修煉,又在十八歲那年被遲夜抬上了蚩國女皇之位。
所有人都以為她不過是個傀儡皇帝,看向她的目光中不是帶著嘲諷,就是帶著鄙夷,戲謔。
朋友這兩個字,於她而言是如此陌生。
“朋友……當然,我們應該是朋友,你幫了我大忙,還助我手刃仇人。”
南宮鳶思索了一陣,隨後面色有些輕鬆。
黎澤點了點頭。
“既然,陛下當我是朋友,那,我有些東西,想給陛下看看。”
“是什麼?”
南宮鳶不由得有些好奇。
一炷香之後,已經脫下了龍袍,換上一身大紅長裙,面戴紅紗的南宮鳶,已經跟著黎澤,前往了皇城之外。
兩人一路向東,而出了奉天城,越往東處,便越是觸目驚心。
城中隨處可見骨瘦嶙峋的乞兒,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以及衣服上打著補丁,排在米市前購米的婦人。
黎澤用一塊饅頭,換來了一名乞兒手中的救濟粥。
看著破碗中寡淡如同白水一般的救濟粥,南宮鳶沉默不語。
還是黎澤先開口。
“這救濟粥,我以前也喝過,那時候黎國正與蚩國開戰。”
“只是,現如今,十年過去,蚩國的救濟粥,還不如黎國十年前的白粥濃稠,至少那時候的救濟粥,確實是能稱得上一碗白粥。”
“蚩國礦產豐富,耕地也不少,遠遠稱不上是貧瘠之地,而百姓卻如此饑貧交迫,便是……蚩國的朝堂,已經爛到了根子裏。”
黎澤將手中的那碗白水,遞給了旁邊沒領到粥的乞兒。
那乞兒先是有些畏懼的看了一眼黎澤。
畢竟在蚩國,穿著這種華貴衣物的,不是世家貴族,就是地方豪紳。
他們這些乞丐,可能路過,都要被對方鄙夷一番。
“沒事的,吃吧,孩子,哥哥以前也要過飯。”
黎澤蹲下,將碗遞給乞兒。
那孩子依舊有些害怕,但還是敵不過腹中的饑餓感,接過破碗,快步走到一旁喝了起來。
南宮鳶看著那麼小的孩子,狼吞虎嚥地喝著那沒有什麼米粒的救濟粥,心中頗不是滋味。
她側過頭,看向黎澤。
“所以,你想讓我把趙家人都趕盡殺絕?”
卻沒曾想黎澤搖了搖頭。
“不,我是想讓你慢些殺趙家的人,而且最好是有緣由。”
聽到此話,南宮鳶眯起了眼睛。
“你和趙家人有私交?
居然替這些畜生說話!?”
“我不是替他們說話,我是在為蚩國的百姓考慮。”
南宮鳶的話音已經高了三個音調,而黎澤卻依舊平靜。
“現在的規則正在腐爛,但腐爛的規則,也好過沒有規則。”
“蚩國現在弊病頗多,四大家族對蚩國的控制根深蒂固,他們的快速溟滅,會讓蚩國現有的規則崩塌。”
“如果此時你再將趙家人全部送上斷頭臺,那時候,國將不國,百姓將連這樣的白水粥,都喝不上。”
“那你說該怎麼辦,難道只能放任不管?”
南宮鳶貝齒輕咬下唇,心有不甘。
黎澤又搖頭說道。
“不,現在,就是女皇陛下你發動權柄的時候了。”
“軍權還在你手,四大家族的修士不是你一合之敵……”
“那就查,抄家,查貪腐,廣納人才,快刀斬亂麻,不能讓蚩國被蛀蟲啃食。”
“但趙家人,不能隨便就死了,要把他們的罪證,查得清清楚楚,查得明明白白,你要把趙家做的事,趙家貪的錢,趙家吸的血,一字一句的寫出來,告昭蚩國的百姓。”
“在那之前,趙家人不能死。”
“還有,在你準備發動這一切之前,你務必要物色好自己心中可當大任的人選。”
“四大家族分崩離析之後,便會多出來無數讓人眼紅的位置。”
“把你自己的心腹插進去,把你覺得優秀,可擔其責的人插進去。”
“這樣,不出三年,蚩國的現狀便能得到極大改善。”
南宮鳶被紅紗遮掩的唇口微張,似乎是詫異於黎澤的治國之道竟然如此……清晰。
幾乎就是完全為蚩國量身定做一般。
她失神了片刻,語氣緩和了不少。
“是我錯怪你了……可……為什麼你……”
隨後便察覺到,自己這個問題問得有些蠢,便掐了話頭。
黎澤彎起嘴角,眼神變得有些懷念。
“在我還不過剛剛記事的時候,父親便嘗嘗和母親念叨這些治國方策。”
“我聽聞父親說得最多的話是,想百姓之所想,思百姓之所思,輸了朝堂不要緊,贏了百姓,才是真的贏了天下。”
“原本這些記憶都已經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模糊了,踏上修行路之後,反倒是清晰了起來。”
南宮鳶垂下眼眸,半晌才說道。
“黎民……他確實是個好皇帝……我比不上他。”
“過去的事……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但……”
“想起那些戰死在邊疆的將士們,我還是無法釋懷。”
黎澤側頭看向南宮鳶,後者抿著紅唇,表情有些失落。
“朋友……你說我們是朋友,原來就是要和我說這個……”
“正因為我們是朋友,我才不想瞞著你。”
聽到南宮鳶的話,黎澤露出一抹苦笑。
“若是雙方心中一直有芥蒂,有心結,卻不交流,這又叫什麼朋友呢。”
南宮鳶點了點頭。
“既然……你對我,對蚩國心中還有芥蒂,那為何又要給我出謀劃策?”
“因為百姓是無辜的。”
黎澤側過頭,看向這些流落街頭的乞兒。
“他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南宮鳶沉默不語,黎澤也沒再開口。
雙方之間的氣氛有些沉重。
直到許久之後,南宮鳶才輕聲說道。
“我該回宮了,多謝你今天的建議,我會參考的。”
“好。”
黎澤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南宮鳶點了點頭,隨後身形遠去,幾個呼吸之後,便再也看不見身影。
回到客棧之後,黎澤心中放不下的石頭,總算落地。
話已經說完了,南宮鳶也不是傻子,應當會採納。
只是不知為何,他心中有些莫名惆悵,那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蚩國皇城內,禦清宮中,南宮鳶一絲不掛的站在鋪滿花瓣的浴池間,白嫩的肌膚一寸一寸沒入池水中,露出讓人無限遐想的玉背。
“小姐。”
幽影此時也脫得乾淨,直到這時候,方才能看見她的真容。
平日裏一直帶著的玄鐵面罩被拿下,高束在腦後的馬尾披散開來。
讓人有些詫異的是,幽影的樣貌並不是她給人的那種冰冷的感覺。
微微彎起嘴角,便能看到她臉頰旁的兩個酒窩。
光看臉頰,恐怕會以為她是哪個鄰家裏活潑開朗的丫鬟。
實在是沒有辦法將她的容貌和影衛這個身份聯繫在一起。
偌大的浴池,此時連婢女也沒有,只有幽影與南宮鳶兩人。
幽影端著華貴的浴巾,緩步走到南宮鳶身後。
“小姐,阿影給你擦背。”
“嗯。”
南宮鳶輕應了一聲,一手捧起自己胸前的豐滿,一手將腦後的青絲挽過肩頭。
幽影用浴巾沾了些皂角,輕輕搓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