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墨雪在人間曆練的時候，最懷念的，還是同師弟一起練劍，一起被師父教導的那段日子。

那或許是她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了。

再後來————

再後來……一切都變了。

自她發現了淫教之後，似乎全都不一樣了。

那樣悠閒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她每日連打坐修行，都要帶上十二分的警惕。

帶著天劍閣的同門，剿滅淫教，解救沉淪女子。

接二連三的戰鬥，讓淩墨雪的境界飛快提升。

天劍閣的功法，本就是以戰為主。

可境界提升，她卻依舊幫不到師父。

師父身中淫咒，她什麼也做不了。

為了救師父去夜探禁閣，卻被直接抓住。

隨後……便是重傷……閉關————

短短兩年。

等到她出關的時候，好像一切都恢復到了以前的模樣。

師父境界有所突破，成了千年以來第一個人仙。

師弟天資卓越，年紀輕輕便開始藏丹。

只是後來，她才發覺。

師父和師弟，已經與她漸行漸遠了。

哪怕是借由禦仙決的功勞，哪怕兩人境界相差甚遠，他們兩人儼然已經成了道侶。

唯獨淩墨雪，還盼望著能回到過去。

然而，直到那天晚上，在樹叢中，她才清晰的認識到。

她心底裏，最盼望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已經回不去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淩墨雪便有些渾渾噩噩。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難過。

在人間，她見過許多骯髒的事情，師弟和師父這樣的，她也不是沒見過。

她以往雖然幫助那些女子脫離苦海，心中也不免有些同情，但也知道，她們與自己終歸沒有什麼交集。

可師父不一樣。

那是將她從小帶到大的師父。

教她讀書寫字，教她揮劍修行。

這樣的師父……淩墨雪又怎麼捨得呢？

每日，每夜，淩墨雪無時無刻都在飽受煎熬。

十五天過去了。

她人都清瘦了不少。

往日裏嘴角一直掛著的溫婉笑意也不見了。

這樣的墨雪，程玉潔看在眼裏，心底也陣陣刺痛。

自己似乎是做得有些太過了。

她走上前去，輕撫徒弟的面龐。

“怎麼了，半月不見，墨雪倒是清瘦了許多，有什麼煩心事，不妨和師父說說。”

“師父……我……”

淩墨雪紅唇微張，她想告訴師父，她都知道了。

可，那些話，就卡在了喉嚨裏，怎麼也說不出口。

“怎麼了？丫頭？”

程玉潔語氣不再清冷，帶著幾分關切。

“我……我沒事……就是，有些想師弟了，嗯。”

淩墨雪抬起頭，露出一抹笑意。

只是程玉潔看得分明，她那表情裏盡是勉強。

“丫頭……”

“我沒事師父，喏，你看，師弟出來了。”

“你……”

還沒等程玉潔開口，淩墨雪便朝著師弟走去。

見狀，程玉潔也只好搖了搖頭。

“師姐，師父。”

黎澤朝著兩人鞠了一躬，眼神中淨是高興。

“怎麼樣？”

“樊瑤姐說我的龍氣對這些靈獸蛋幫助很大。”

“嗯，那就好。”

程玉潔看著站在黎澤身後的樊瑤，嘴角也掛上了一抹笑容。

“那麼……樊瑤妹妹，我們來談談報酬的事吧。”

不知為何，樊瑤看著程玉潔臉上的表情，打了個寒顫。

“呃……是，是，自然，之前我們商議好的報酬，自然會給貴宗送上。”

“呵，那是之前說好的，少不了。”

“我徒弟出了這麼些苦力，樊瑤妹妹不得表示表示？”

“苦力？我？”

樊瑤有些莫名，不就是把黎澤拖著坐在那修煉半個月嗎，這也能叫出苦力？

隨後她便反應過來。

合著劍仙子，是打算……敲我竹杠？

意識到這點之後，樊瑤有些哭笑不得。

來之前樊晨再三吩咐，要讓自己別怠慢了劍仙子，對方有什麼要求就儘量答應。

反正現在靈獸門剛贏了一場，在黎國和蚩國賺得盆滿缽滿。

只是沒成想，劍仙子對那些靈石材料根本就不感興趣。

隨口報了個低價，就草草結束。

原本以為是劍仙子人好，現在看來，是在故意設計她。

不過意識到了，也不敢不給。

畢竟是天劍閣的宗主，又是人仙，靈獸門跟人家比起來，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兒。

“好……好說，劍仙子想要什麼，但說無妨……”

“呵呵……這等俗事，我們還是找個僻靜地方相談吧。”

說吧，程玉潔便拉著樊瑤的手，重新進了密室。

黎澤看著師姐，皺起了眉頭。

“師姐……你……你是不是瘦了？”

“啊？有嘛？”

“是啊，好明顯，你看，你這眼圈都有些黑了，怎麼了師姐？”

“呃……沒事，最近師姐在鑽研劍舞，有一招感覺可以精進，但是怎麼也不得其法，一時心煩導致的。”

聽到這話，黎澤搖了搖頭。

“這可不行啊師姐，你才開導過我，欲速則不達，修行不急在一時，走，我們去用膳吧。”

“這……”

淩墨雪身形一滯，她原本想說，她已經靈魄境了，早就辟穀了。

可是黎澤已經拉著她的手，往山下走了。

淩墨雪的表情溫柔了下來，眼神似是在懷念。

當年……也是這樣。

師弟早上練完劍之後，最盼望的事，便是拉著師姐去宗門的食堂吃午膳。

她看向黎澤拉著她的手。

就是這雙手，她從小牽到大。

也就是這雙手，捧著師父————

淩墨雪紅了臉頰，將那些綺麗念頭甩出腦海，跟在黎澤身後。

到了食堂裏，有不少人都認出了淩墨雪和黎澤。

一個是剷除淫教，給他們天劍閣漲了一大波民間聲望功德的舞劍仙子。

一個是宗主親傳，天賦卓絕，努力刻苦的小師弟。

“這不是淩師姐嘛？

好久都沒看你來了。”

“是啊，自從師姐下山了之後，就再也沒看師姐到食堂用過膳了。”

“師姐可真是太厲害了，現在人間都在誇我們天劍閣正氣凜然，斬奸除惡呢！”

“對啊對啊，師姐，你真厲害！”

周圍師弟師妹們的讚美聲不絕於耳，讓淩墨雪有些恍惚。

就和……當年一樣————

“走吧，師姐，愣著幹嘛，我們去打飯吧，今天炊婆婆做的紅燒肉呢，我口水都要流下來！”

“你慢些……別摔著……”

這話一開口，淩墨雪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是啊，師弟現在都是靈海境九層的修士了，怎麼還會和以前一樣摔跤呢。

兩人打了飯菜，就坐在大廳。

感受這周圍的目光和視線，淩墨雪氣色好了許多。

還有很多事沒有變————

至少……我們還能像這樣坐在一起————

淩墨雪看著師弟狼吞虎嚥，神色也愈發柔和。

“師姐，你吃啊，怎麼不吃呢？”

“嗯……這就吃……你慢些，別噎著……”

“啊嗚……怎麼會呢……我……咳咳……”

“唉。”

黎澤話還沒說完，便被飯粒嗆了一口。

淩墨雪趕緊把打好的湯遞給他。

“都說讓你慢些了，又沒人搶你的，真是……還和小孩子一樣……”

黎澤喉嚨滾了滾，湯液盡數下肚。

“嗝……嘿嘿，在師姐和師父面前，黎澤一直都是小孩。”

“貧嘴，好了，你慢些吃，別再嗆著了。”

“嗯嗯。”

這次黎澤乖了許多，見他這樣，淩墨雪也動起筷子。

還是熟悉的味道，還是熟悉的人。

這頓飯，淩墨雪吃得格外香。

回到山頂之後，黎澤恰巧看到師父和樊瑤從密室中走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怎麼感覺好像樊瑤姐姐的臉色白了幾分，看著師父的眼神也有些閃躲。

“澤兒回來了？”

“嗯，那個，樊瑤姐姐，下次還用我幫你滋養靈獸蛋嘛？”

“呃……那個，暫時先不用了。”

樊瑤臉上露出一抹古怪。

“我要把這些靈獸蛋都交回到宗主手中，就……先不打擾了，告辭了。”

“唉……”

說完，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黎澤面前。

黎澤嘴唇微張，不知道該說什麼。

怎麼……感覺樊瑤姐姐……像是在逃命呢————

不過轉過頭，看著師父也已經走遠了。

黎澤倒也沒追，這是白天，師姐又在身旁，不能和師父表現的太過親昵。

“對了，師姐，我已經開始修行劍訣了！”

“哦？天劍決？”

“對啊！

師姐，我已經能分出兩柄劍影了！”

“不錯不錯，來，你隨師姐到演武場，師姐看看你掌握了幾分。”

“這……才剛吃完飯，不好吧？”

“呵呵，怕了？

放心，師姐不打你，你就給師姐看看你操縱的怎麼樣了。”

“好！”

黎澤開開心心的走向演武場，只是到了地方，淩墨雪眼神卻有些恍惚。

之前……師弟就是和師父在這裏————

“師姐，我準備好了！”

還未等她回憶，黎澤便開口，彎腰行禮。

淩墨雪也知道，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好，來，你用天劍決讓師姐看看，你練到什麼水準了。”

黎澤拔出腰間佩劍，左手一抹劍身，淡藍色的靈氣覆蓋在長劍上。

“劍影！起！”

說完，黎澤背後便浮現了兩道由靈氣組成的劍影。

只是這劍影還有些虛幻，隱隱還有些波動。

“來，控制劍影攻擊我，我看看你練得如何。”

“是！”

黎澤將靈氣注入身後劍影，然而只動了一柄劍。

淩墨雪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原來師弟口中的能分出兩柄劍影，是這個意思。

她拔出腰間春水，抬手輕挑，便架住了襲來的劍影。

“不夠快，不夠狠，用上真功夫，難道你還能傷了師姐不成？”

“是！得罪了！師姐！”

黎澤一聽，眼神都變了。

淩厲而專注。

劍影也一改先前軟綿綿的劈砍，就如同黎澤往日練習一般，直刺淩墨雪！

“這才像話！”

淩墨雪面對刺來的劍影，不退反進，腳尖點地。

春水自下而上，一記撩劈，蕩開了劍影。

然而這劍影就如同有靈一般，被蕩開之後，換了個角度，又朝著淩墨雪刺來。

淩墨雪眼中閃過一抹笑意，看來師弟是動真格的了。

那————

她腰肢轉動，如若無骨，春水與她手中翻轉，整個人轉起了身子。

“叮！”

劍影朝著她上身刺去，卻被淩墨雪正好轉到胸前的春水蕩開。

“鐺！”

劍影換了個方向襲向她的大腿，卻剛好被淩墨雪伸出春水輕挑，又是一劍無果。

“叮！！”

劍影再一次襲向淩墨雪身後，可後者剛好背劍在身後，春水的劍身，擋下了劍影。

“唔……”

連刺三次接連被破，黎澤心底有有些不服氣了。

他收回劍影，將兩道劍影並做一道。

這一次，劍影凝視了許多，和他手中長劍近乎一模一樣。

只不過一把是實質，劍影卻是由淡藍色的靈氣組成。

“疾！！”

黎澤念左手捏起法決，劍影比之前都要快上了不少，直沖淩墨雪而去！

而就在劍影刺來這一刻，淩墨雪卻閉上了雙眼。

手中春水氣勢全無，就連旋轉的腰肢都停了下來。

黎澤倒是有幾分好奇，他原本就沒想著要傷師姐，所以劍影看上去又快又狠，實際上偏了老遠，連師姐的發絲都削不去。

可不過短短一瞬，黎澤卻看得分明，師姐再次睜開了雙眼。

那目光讓他都為之一凜。

“岑！！”

春水發出一道清鳴，那感覺，就如同……好似春風拂過柳枝時發出的聲響————

不過一瞬，淩墨雪已經到了黎澤身前。

她抖了抖手中春水。

一抹淡藍色的靈液，從劍身上滑落。

而黎澤就眼睜睜看著，原本刺出去的劍影，被平整的從劍尖處一分為二。

“師……師姐……這也太厲害了吧……”

“呵呵，不是師姐厲害，是澤兒你的劍訣練得還不夠火候。”

“這招叫什麼呀？

師姐，我想學！？”

“這招……”

淩墨雪將春水重新歸鞘，揉了揉黎澤的腦袋。

“叫小樓一夜聽春雨。”

“哇……聽名字就好厲害，教我嘛師姐。”

“呵呵，好，師姐教你，來……你先把手握住劍柄……”

不遠處，程玉潔看著親密無間的兩個徒弟，暗自松了口氣。

隨後，她看著淩墨雪，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

墨雪……長大了呢……